加百列来了
妈妈的手术成功后,徐近欢开始跟乔成晖约会,就是那个隔壁床阿姨的医生儿子。
徐近欢一开始没觉得乔成晖有意向,只是顺着妈妈的心思,去单独见一见罢了。
他们就近选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短暂午休过后,乔成晖还得回去上班。
“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走,没关系的,我坐一会再回去。”徐近欢在咖啡端上来,简短寒暄三分钟后,便向对面的乔成晖提议。
“今天还不怎么忙。”乔成晖说。
“哦......”徐近欢抿了下嘴,按理说她递出了梯子,乔成晖就应该顺势下去,然后各自默契地跟妈妈回覆“不合适”。
“你......”乔成晖起了个话头,“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啊?不是啊,我没有。”
乔成晖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那......其实你可以了解我一下。”他眉头飞快窜了一下,自荐说:“我还算不错。”
嗯?嗯嗯?徐近欢睁大了眼,一时搞不明白他是在打趣,还是认真的。
不过,就客观来讲,乔成晖确实条件不错,以婚恋市场的评价体系来看,配她是绰绰有馀了。
“嗯,我知道你......挺好的。”徐近欢面露疑惑:“但是......你为什么会想要跟我进一步接触?”
她之前跟乔成晖也时常在病房碰到,统共加起来没说超过十句话,所以徐近欢自然而然地把今天的会面当做是应付双方妈妈的一个流程。
“我觉得你人挺不错的,又孝顺,一个女孩子跑上跑下的,很能干,又坚强。”
啊......这几个词......怎么说呢?
徐近欢心里暗叹一口气,感觉跟她关系不大啊。
她正想开口说,他看到的只是偶然的表象,乔成晖先一步开口:“那天,医院二楼的露台,我看到你了。”
那天?二楼露台?
徐近欢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是她碰到爸爸的那天,好像是有两个医生在抽烟来着,不过她没注意看脸。
“那天那个......是你爸爸吧?”
“嗯。”
“我听我妈妈说了一些你家里的情况。”
不消说,肯定是妈妈跟隔壁床阿姨说的,但说了多少,说到什么地步,徐近欢一概不知,只能按兵不动。
“我爸也是这样。”乔成晖接着说:“很小的时候,就抛弃我妈了。”
徐近欢面对乔成晖突然的自我剖白,一时有点无措,她该回覆什么?真巧?
“那天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对你我而言,妈妈都是最重要的人,对吗?”
徐近欢陷入沈默,片刻后,她回答:“是这样没错。”
乔成晖笑了笑,“所以,我认为我们能理解彼此。”
徐近欢明白他的意思,当你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的时候,自身的感受就得让步於那个人的意见。
“我想,我们可以试着接触一下。”徐近欢说。
这便是他们的开始了,能让他们各自最重要的人感到欣慰的开始。
乔成晖工作很忙,妈妈出院后,他们在外面约见的机会很少,不过这反而让徐近欢觉得轻松。
一个在社会面存在,在她私人面几乎不存在的男朋友。
他们更像是彼此的一个重要的配件,在出席特定场合时,拿出来戴一戴。
徐近欢逐渐觉得,跟乔成晖建立起长期关系,或许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除了一个阻碍——她仍然在收到来自加百列的酒和邮件,虽然她从没回覆过。
答应和乔成晖正式交往那天,徐近欢试图给加百列发一封邮件。
她在邮箱写正文的界面停留了两个小时,一句话都写不出来,最后,徐近欢颓丧地躺进沙发,她明白自己仍在贪恋着加百列,仍想可耻卑鄙地享受这场美梦的馀热。
虽然她心里明白,加百列不可能给她发一辈子邮件,但她做不到主动的丶坚决的去中断。
齐成晖错得离谱,她一点也不坚强,也不够孝顺,她是个软弱的自私鬼。
缩头乌龟徐近欢又继续躲了起来,一直躲到双方家长提出了先订婚的建议。
似乎没有反对的理由,又不是直接结婚,只是给双方一个正式的承诺。
然而徐近欢还是恐慌起来,一直勉力维持的平静内心开始有漩涡搅动,而加百列寄来的最新的酒,使漩涡直接演变成了风暴。
那是徐近欢没喝过的酒,名字却已写过无数遍——“近欢”。
酒标是一个无限符号,配上一个微笑弧。
她曾跟加百列解释过她的名字,“接近丶靠近欢乐。”有着永远无法拥有快乐的悲伤意味。
而现在,面前的邮件写着——
【亲爱的近欢,奶奶有一句喜欢的话——人总是在接近幸福的时候倍感幸福,以此类推,我觉得,无限接近欢乐的时候,会拥有无尽欢乐。
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无尽欢乐。】
徐近欢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她的存在,连她自己都已经好久没感觉到了。
有那么多重要的存在挤在前头,徐近欢只能把“她的存在”往后一挪再挪,不知道挪到哪儿去了。
徐近欢把手指张开,又合上,又张,又合,屏息凝神地去感受自己,可她什么都没感受到。
她就在这儿,可她感受不到自己。
大概已经丢得干净了吧,徐近欢神色冷漠,流下的眼泪还在脸上泛着光,惨白得像个失修的白炽灯泡。
她将那瓶“近欢”放进了酒柜,关上门的瞬间,徐近欢听见灯丝烧断的声音,轻微丶细小的滋啦一声。
她坐回电脑前,字敲得飞快,几乎不用思考,像写一篇写熟透的研究报告,回覆了加百列的邮件。
她写“谢谢你为我创造的一切体验”,“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顺利”,“不能再接受你的慷慨馈赠”......她写“我马上要订婚了。”
邮件写完,徐近欢立马点下了发送键,合上了电脑屏幕。
徐近欢感觉自己模糊成了一团白雾影子,可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无坚不摧。
一切都结束了。
两天后,徐近欢在试穿礼服时,接到了碧翠丝的来电。
订婚礼服不像结婚,没有那么华丽繁覆,一般是些简洁大方的白绸缎裙。
徐近欢在简单试过两件之后,打算就订这件。
她站在试衣镜前,从售货员手里接过包,掏出手机一看——碧翠丝。
徐近欢其实有想过直接挂断的,但循环的来电响声透露着某种固执意味,她妥协了。
“喂,碧翠丝。”
“加百列去找你了。”碧翠丝单刀直入,给了徐近欢重重一刀,捅得她生痛。
“他来......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吧,加百列要做什么。”碧翠丝语气生硬,像是用尖石片划过石板,刻薄中带着不明显的嘲弄:“我只是觉得应该先告知你一下,免得你被吓坏了。”
她的确是被吓坏了,被自己身体内升起的欢喜,被重新感受到的自己。
徐近欢捂住小腹,那里有股温热钝痛的感觉,像是在激活一样。
碧翠丝听她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是真被吓到了,放缓了语调,“加百列这样......是有点不识趣,我拦不住他,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就干脆地跟他说清楚,好让他死心。”
“我知道了。”徐近欢垂下眼,“谢谢你告诉我,碧翠丝。”
“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
“那也要谢谢。”
“徐近欢。”碧翠丝突然认真喊她,“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认真再考虑一次。”
她没有回答,电话那头等了片刻,直接挂断了。
徐近欢呆在镜子前,售货员适时上来问,“要再试试其他的吗?”
“不用。”徐近欢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就这件吧。”
徐近欢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加百列会出现,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她楼下的时候,徐近欢还是像毫无准备一样,心脏在胸腔里以超负荷的速率开始横冲直撞。
加百列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了,徐近欢停在门口,隔着点距离,细想:“是哪里有变化了呢?”
“近欢......”加百列先叫了她。
徐近欢嘴角微微勾了勾,朝他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一会儿。”
“你行李呢?”
“放酒店了。”
忽然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徐近欢静静望着他的脸,终於明白过来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加百列的眼睛是蓝色的,几乎看不见绿色。
“近欢,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方便聊一聊吗?就在附近找个地方。”
“上楼吧。”
加百列露出意外的神色,大概是因为自己说了快要订婚,但事实上乔成晖从来没来过,她也不会让他来。
进屋的时候,徐近欢从柜子里翻了一双大点的凉拖,“可能有点小,你试试看。”
加百列试了试,根本塞不进去。
“要不你直接穿鞋进吧。”
“啊......不,我不穿鞋也行。”加百列把脱下的鞋顺着摆好,赤脚走进房间。
徐近欢低头看了眼,加百列的鞋摆在自己鞋子旁边,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就好像这是无数个平常下班日中的一天,徐近欢晃了晃神,回头进了客厅。
“坐吧。”徐近欢指了指沙发,“要喝点水吗,还是咖啡?”
“不用,我刚喝过了。”
徐近欢还是给他接了一杯矿泉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你想跟我说什么呢?加百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