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赋
上到套房所在的楼层,徐近欢找客房服务要了个开瓶器。
套房进门是个小客厅,酒放在冷藏柜里。
徐近欢取出酒,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然后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红酒杯,只有普通的玻璃杯。
要让客房再送一个来吗?算了,无所谓了......徐近欢拿起那个玻璃杯,坐进沙发。
那瓶“近欢”就在她手边,徐近欢一路上来毛焦火辣,临到头来,却犹豫了。
开了的酒,就不得不喝了。
套房空间很大,这让她有种不安全感,而且妈妈随时可能会上来,她是个体面人,在这种场合,总是
时不时要修整一下仪容。
徐近欢拿起酒和杯子,闪身躲进了洗浴间。
她合上了门,只开了镜灯,昏暗狭小的空间让她感觉安全。
“嘭”地一声脆响,酒开了。
一股轻淡的苦橙花香率先涌了出来,徐近欢将酒倒进杯中,空气被生涩强烈的橄榄皮香气浸绿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怎么回事?无尽欢乐竟然是苦的吗?
这瓶“近欢”并不是容易靠近的酒,需要小心地剥开荆棘,才能不受伤害的靠近。
徐近欢将杯口凑近嘴边,浅浅啜了一口,酸涩丶清苦,难以下咽。
她脸皱成了一团,怀疑地看向手中菱形切割的玻璃杯,难道是坏了吗?
就在这时,那口酒液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酸涩如潮水般褪去,仿佛施加了魔法一般,酒液变成了清甜的甘泉水。
那种甜,是在烈日下长途跋涉,焦渴难耐之下,偶然遇到的岩间的一缕潺潺清泉。
徐近欢合着绿叶,花香,和洒落在水中的点点碎金阳光,一饮而下。
身体里一直“哒哒哒”躁个不停的焦灼得到了想要的阴凉慰藉,徐近欢像是从头到脚被抚平了一遍。
她顺势靠在洗手台上,闭上眼,感受这宁静至乐的一刻。
什么都不再需要了,她想起自己最开始居住的老家,在功课做累了的时候,躲到厕所。
厕所很小,窗玻璃上贴着万花筒形的塑料贴纸,阳光透进来,有着五光十色的光晕。
她蹲在那儿,看光,看米白色瓷砖上的花纹,想象这里是她的房间,摆一张沙发,沙发前面有张厚厚长毛绒地毯,地上堆满小说漫画,还要有一个电视,放着娱乐节目。
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需要费劲去做,费脑去想的东西。
在那个空间,只有徐近欢自己,她的本身就是所有欢乐的源泉。
她已经忘记了,这么多年以来,她从自己身上得到的欢乐,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多。
徐近欢忘记了的东西,加百列却看到了——欢乐就在她手里握着,她给得了自己,还能分给别人。
她的的确确有着难得的天赋——天生能够自得其乐,哪怕经历苦涩,外在颓丧阴郁,在生命深处却始终涌动着甘甜,孱弱但不息。
徐近欢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突然醒了过来,回过头来看自己的选择,疑惑极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一定要通过扮演好女儿,找个好丈夫,才能让妈妈开心呢?
这个开心的定义,为什么不能由她来界定?
脐带一头拉着她,一头拉着母亲,拉拉扯扯,二十五年,一直是她被拉扯过去。
可母亲的那头,只是个活了一辈子的小圈子,还有更大更广的世界,为什么不能是她把妈妈带到自己这头来?
徐近欢被这个想法激得浑身发烫,两颊发红,眼睛亮得惊人。
她不能被困在这儿!徐近欢手搭上门把手,准备去面对自己的风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点动静,是妈妈吗?徐近欢想,正好。
正要动作,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成晖,你真的要跟她结婚吗?”
徐近欢松开手,拧紧了眉,她差点忘了,这个房卡,乔成晖妈妈那儿,也有一张。
门外乔成晖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沈稳,冷酷不耐地说:“你来做什么?”
女声带上了哭腔,“你不能跟她订婚!”
“我要跟谁订婚,轮不到你来管。”
“轮不到我来管?如果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呢?”
徐近欢那一瞬间,差点笑出声来,“怎么会这么荒谬?”她想,“荒谬且烂俗。”
“不可能!”乔成晖绝口否认,“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是不是无理取闹,你跟我去趟医院,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一阵沈默后,乔成晖的声音响起:“你先回去,等我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要走,你跟我一起走!”
徐近欢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和杯子,打开了门。
“那个......打扰一下。”
那个娇小的陌生女人瞪圆了眼,满脸惊恐,“你......
你......”
徐近抿紧嘴,眨巴两下眼睛,“呃......是我?”
乔成晖大步走了过来,“近欢,你听我说。”
“稍等一下。”徐近欢往杯子里倒满,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啊——”
乔成晖看向她拎着的葡萄酒瓶,不满地皱紧眉头,“近欢,你是......躲在卫生间喝酒吗?”
那个明显的嫌弃表情,好像这件事有多丢人似的。
徐近欢吧唧了下嘴,横斜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拎着酒瓶,往外走去。
或许是她现在这幅混不吝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善茬,经过那个女人的身边的时候,女人急忙低下头,好像在抖。
徐近欢停了下来,“要来一杯吗?”
“不...不用了,谢谢。”
徐近欢撇撇嘴,“可惜了。”可惜她错过这样的好酒,可惜她爱上个无心的男人。
她转过身,冲乔成晖说:“你也不用下去了,我请两位妈妈上来。”
“近欢!你不要冲动。”
“怎么?你是想我带这位小姐下去吗?去见见下面的亲戚?”
乔成晖黑着脸,不吭声了。
除了套房,徐近欢走在走廊,地毯很厚很软,墙上是印着欧式风情画的壁纸。
她缓步走着,想着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老天给了她一个绝佳的理由,一个完美的受害人身份,让她得以摆脱现下的困境。
可是......这真的是馈赠吗?
她在喝下那杯酒之后,胸腔还鼓满所向披靡的勇气,用肉身去搏一片天地,可现在手里被塞了一把钢制叉戟,她反倒开始思考起中庸缓和之路。
有的选,并不一定是好事。
路走到了尽头,徐近欢按下电梯键,叮咚一声,门开了,里面是空的。
她忽然下定了决心,这是她要走的路,是她做下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在将两位妈妈请上来之后,乔成晖和他秘密女友站在一边,徐近欢站在另一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乔妈妈先开了口,“成晖,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徐近欢强硬插嘴:“阿姨,那位女士可能已经怀有您儿子的孩子。”
“什么?孩子?”乔妈妈厉声喝斥,“成晖,是真的吗?”
“不,我还不清楚,不一定是真的。”
秘密女友急了:“阿姨,我真的怀了成晖的孩子,可以去医院检查!”
乔妈妈沈了脸,半晌,转头冲着徐近欢和妈妈说:“是我的错,没教好孩子,没想到他会惹出这样的事,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订婚宴——”
“只能取消了。”徐近欢先下了决断。
“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近欢......你看......我们要不先放一放......”
“这种事放得了吗?”一直沈默的妈妈开了口,“取消吧,没什么可说的。”
乔妈妈叹了口气,“是我们对不起你,菜都备好了,还是让客人都吃了走,你们两个,就不用见客了,就说......工作上有急事。”
这点体面,徐近欢还是愿意给乔阿姨的。
“好。”徐近欢答应下来,“那就劳烦阿姨安排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我妈说。”
乔妈妈点了点头,扯着乔成晖,连着那个秘密女友,一同出去了。
屋里只剩母女二人,徐近欢坐近妈妈身旁,喊了声“妈。”
“你怪我吗?近欢。”妈妈看上去深受打击,气色一下衰落下去,“是我硬要撮合你跟乔成晖。”
“我为什么要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你又没绑着我。”
“是妈妈没看清人,还以为他是个可靠小夥子。”
“妈......坦白说,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今天也不打算跟乔成晖订婚了。”
“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完全没有必要把人生跟他捆绑在一起,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妈妈伤感的脸上呈现出几分困惑,“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意大利做葡萄酒,你跟我一起吧。”
妈妈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胡话?”
徐近欢握住妈妈的手,“你会跟我走吗?”
“不,我都这个年纪了。你也是,出国是那么容易的吗?近欢,你是不是因为受了打击才......”
“妈妈,我清醒得很,跟我一起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不,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妈妈语气软了下来:“就算为了妈妈,留下吧。”
“那你能为了我,出去吗?”
妈妈不吱声了,徐近欢忽然明白,她们各自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比起天天守在她身边,母亲更想要自己熟悉的生活。
徐近欢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开心,至少母亲有她的自我,除她徐近欢以外的自我。
她抱住母亲,“我要去,但欢迎你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