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邢秩目的明确,可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时,目光微凝,久违的一丝情绪宣泄了出来。
洗水台边连个影子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小瞎子去哪里了?
邢秩撩了撩眼皮,好像是对这里好不怀疑,转身就要离开,此刻原先鋥亮光洁的镜面顿时变得灰蒙蒙,像是被薄薄的东西遮挡住了,一点东西都照不出来。
再也支撑不住什么似的。
邢秩瞳孔微微转动,身后的镜子就如同蛛网一般逐渐碎裂,却楞是没落下一块碎片。
以为躲在这里就以为注意不到了吗。
邢秩眼眸深处闪动着的不悦和无处发泄的烦躁,其实这份情绪从昨晚就冒出了头,只是被习惯性得压抑了下来,以至於他自己都没能发现端倪。
但心底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愿去想,昨晚当吾绚不管不顾得扑上来时,那瞬间邢秩以为对方是认出了自己,但理智还在,一个瞎子怎么可能认出他,而且即便认出来了,估计也只剩下了戒备不安,紧接着就闻到了一丝萦绕不散的酒气,擡手间无意触碰到了吾绚发烫的皮肤,便明白了一切。
这是醉了。
而年轻的身体还完全不知道危险就在面前,就为了贪恋那一点冰凉而不断贴近上前,嗓音时不时发出不成音节的哼吟。
时间静止下来,容不得邢秩思考太多,房间里忽然窜入风卷起大片的窗帘,一道不属於这里的气息暴露无遗,突兀又厌烦。
邪祟只是出现了一秒,几乎没有停顿的就逃离了原地。
邢秩思绪回神,踱步走到了镜子前,皱了皱眉若是按照以往那邪祟是不可能不能逃走,但那一秒因为吾绚的不依不饶而停顿了下来,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
没关系,只是一个小麻烦而已。
鼻尖里尽是消毒水的味道,给本就浑噩的大脑来个了冲击,吾绚逐渐清醒过来,已经经历过两次场,到现在早有了个基本的判断能力。
所以这里是死去苏何的场。
也等於说他死在了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疗养院。
可是对方来这里做什么?
“不用起来,是想要什么吗,按一下铃就行。”一道女声忽然传来直接打断掉他的思想。
吾绚敏锐得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微微转向门口,这时他才感觉到身体上的一点不同,表情出现了那么一丝的不可置信。
额前缠了厚厚的纱布,束缚感很强,但这也最多作为一个装饰物品,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吾绚终於有了回忆到了点印象。
这里是自己刚开始眼瞎呆过的地方,在他发现眼睛不对劲的时候,吾父立刻就送了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中间治疗并不长,在经过几轮专家会诊后,很快就给出了无法治疗的定论,而具体原因究竟是什么,研究许久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此后成了个盲人顺利成章变成了现实,甚至在确定了的第二天就拿到了残疾证,只记得那段时期并不好受,他前十七年的经历全部击溃,然后被迫重新组建,来不及给一口喘息,所以对於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回忆。
护士目光多少带着点可怜的意味,端过来一杯温热的水,看着吾绚接过小口得抿了起来,脸色才少许安心。
“小雯快过来,二十四号床病人又吐了......”门外脚步急切,刻不容缓。
不等小雯作出反应,吾绚率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您先过去吧,我没事的。”
小雯本来没打算过去,但不知为何不由得想听从吾绚的话,最后干巴巴嘱咐两句,不要随意下床就离开了。
房间内重新归於安静,不知名仪器在滴滴作响,吾绚笑容褪去,浮现上来的是一抹凝重,不放心等了一会,他才随意地将手上针管拔掉。
反正只是个摆设。
吾绚对於陌生的环境带着极度警惕,翻开被子赤裸的脚尖一下触碰到了地面,冰凉使他猛地缩了回去,自己倒忘记了现在他变回了五年前,身体各种素质都无法媲美,或者说完全没有接受作为一个瞎子的能力。
不过也不是能计较的时候,而且更多的猜测需要证实。
吾绚并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性格,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可落地的时候,冰凉被一阵本不该出现的柔软替代,是一双棉鞋。
“谁?!”
瘦小得可怜的青年蹑手蹑脚放了鞋子,听到自己被发现,立刻吓得保持了姿势生生停下来,但凡外面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青年怪异又可怜,他本能得想要跑开,但吾绚轻易就把他拉住了。
可在接触到的瞬间,很难说清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触感,干瘪纤细,稍微用一点力气能够折断的枯枝。
吾绚唇瓣微张,神情闪过的一丝错愕被青年立刻捕捉到,果然还是被嫌弃了,他垂下眼睫掩盖起其中的失望,嗓子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表现得很是急切。
“你说不了话?”
青年像是个偷糖被抓到的小孩,喉咙中立刻啊了几声作为回应。
这是对的意思...?
吾绚警惕未消,动作往后缩了缩,心里猜测应该是疗养院里的普通病人,“你是谁?”
青年呃呃了几声,充斥着急切,但一点字都吐不出来,吾绚摊开手掌,白皙纤细,甚至连指尖都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青年漆黑的瞳孔仿佛滩污浊死水,乍现出一抹情绪,这样的接近对於他来说无异於是震撼的,下意识滚了滚喉结,写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他每写一个点,吾绚都会点点头以作表示,他微低着头,头发乖顺得贴在耳后,脖子弧度自然流畅。
——我是这里的病人,刚刚才下来的。
——这鞋是干净的,没人用过,可以穿。
短短的几个字,吾绚感觉出了一种急切,还有一点藏不住的...讨好,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
空气中沈默了片刻,吾绚才察觉到对方在手心里划过了几笔。
“...54床?”
吾绚有证据怀疑他是在敷衍。
青年猛地点点头,但意识到吾绚眼睛被裹得严实,连丝光都看不到,也顾不得会不会嫌弃他,连忙补充写道:我听她们都是这么叫我的,一直是这样的,没有骗你。
吾绚稍稍定下心,他也没有这么在乎名字,看样子这个人在这里呆了很久?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
“我叫吾绚。”
青年啊了两声,眼神中怯怯和小心翼翼,忍不住偷偷去看吾绚,觉得够了再羞怯似的收回,他自然是知道他名字的。
“你是一直在盯着我吗。”
吾绚语气淡淡,表情看不出喜怒,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所谓的54床,意料之中的急切又响了起来。
——不是,我没有。
青年低下头,因为自己的谎言,瘦削的面容下满脸都是心虚,他想着要怎么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过於关心病友的大哥哥。
“好吧,”吾绚意外地好说话,“我现在想出去走走。”
青年心虚被担心取代,猛然摇头。
——外面很危险的,你不能去!
吾绚不动声色记了下来,刻意软化下态度,“我躺了太久,只是出去走走,行吗。”
沈默了不知多久,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吾绚就明白自己赢了。
——好吧,可是不能走太远。
吾绚嗯了一声,青年绷直的嘴角总算有了一丝弧度,只是这份笑容配上他阴暗的气势就显得格外怪异。
可吾绚表现出一无所知,似乎就这样坦然得接受了他的出现。
外面似乎是白天,玻璃折射出阳光撒在吾绚身上,透过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真的来到了五年前。
要怎么才能找到宋何把场破掉。
吾绚小心贴着边缘走着,他不禁咬了咬下唇,困在场里不可怕,真正担心的是邪神出世重演,这回还能活下来吗,他思绪杂乱,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骤然失重,熟悉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谢谢。”
青年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紧紧贴着,不愿意挪开分毫,自然不会错过这幕,几乎立马加快了脚步冲上去,这声谢谢还是让他脸颊上一红,多少带上了羞怯的意味,想要回应只是艰难得挤出几个音节,脸更红了变成了羞愧。
——没事的没事的。
“你......”
青年心中一惊,蓦然后退。
“我第一天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帮过我?”吾绚这一跤让他回想到了什么,但只是怀疑,所以语气带着迟疑。
在为数不多关於疗养院的记忆中,他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那时还沈溺在眼盲的悲伤中,自然不会在意,以为是个护工,但稍微想想就明白吾家都放弃了他,又怎么会给花心思请护工。
青年本来都已经不抱有对方还记得他的希望了,一下从喉咙里才发出了声嗯字,还算是清晰。
吾绚倒很是惊讶,眼尾弯起,声音含着笑意,“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照顾了。”
青年都呆在原地了,只知道直楞楞地盯着看,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他并不敢告诉吾绚,事实上早在见到的第一天的时候就关注了他。
“嘟嘟嘟——请54床回到病房,下一轮治疗时间即将开始。”
广播声突如其来,吾绚擡头找到了来源,他感觉到了熟悉,是在邢家禁闭室听到过的一样,但又有一点区别。
“叫你过去了,是我耽误你时间了吧,快回去。”吾绚如梦初醒。
青年却在原地犹犹豫豫,踌躇不前,不愿离开的样子。
吾绚若有所觉,声音带着包容,“那你先过去,等治疗好可以再来找我,我再走会就回去。”
青年表情充斥惊喜,并未想到自己还能再去找他,直楞楞得呆在原地。
“快去吧。”吾绚催促道。
青年用力点头,不需要看到,光听脚步就能感觉到他的高兴,然而到了拐角处,脸上那抹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翳,一步一步走入昏暗的楼梯。
“邢少,该开始了。”
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声音却在广播里传出,语气冰冷,不掺杂一丝情绪,青年神态自若,日覆一日,早就习惯於这样的方式,只是他的脚步一顿,目光不禁往楼下看去,表情似有松动。
吾绚还在原处,白皙的肌肤几乎变得透明,加上眼睛一圈裹着的绷带,好像是件轻轻一碰就会顷刻碎掉的白瓷,跟初始见到的一样。
真好看,邢秩痴痴地想。
从有意识进入疗养院开始就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人,还愿意和自己说话,甚至一点都不讨厌他。
邢秩垂下眼睫,莫名得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他在心里劝道,没关系,能说两句话就很好了。
拿到纯情剧本的小邢秩:捂脸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