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云到花房的时候,骆伯正在为一枝玫瑰剪枝。偌大的花房中,除了两人的呼吸,便只馀下剪刀的“咔嚓”声。
如果说每周回萧家,还有让苏挽云开心的地方,便是这里了——萧家花房。许是这里能让自己忆起儿时和母亲一起在家乡整理鲜花的快乐时光,许是骆伯的安静逸然能让自己烦躁的心灵获得片刻安宁,总之,从第一次发现这里,它便成为苏挽云每次回萧家的必到之处。
“大少奶,今天想弄点什么花啊?”正剪枝的骆伯发现了苏挽云,放下手中的剪刀站了起来。
“骆伯,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苏挽云微蹙了下眉。一直以来,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东西,哪怕称呼,都会让她微微地有些不舒服。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不适似乎更甚了些。
骆伯搓了搓手,憨憨地笑笑,往旁边那块花地走去。这块地是苏挽云嫁给萧慕天之前,萧慕天特地让他单独弄出来的。里面种上了苏挽云最喜欢的百合丶矢车菊丶铃兰……骆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块地边看到这位大少奶的时光。她满眼放光,像个小姑娘般拿着自己的花剪在那块地上开心地问这问那。因为萧慕天事先的嘱咐,骆伯并没有告诉她,这块地的来历,他只是附和着这位像孩子一样的少奶在那块地上愉快地剪枝丶松土丶浇水……间或看看不远处淡笑着的萧慕天。
“没有,骆伯,你别去忙了,我就是来看看。”苏挽云淡淡地应着,目光越过骆伯,停留在那些蓝上。
那是矢车菊。也不知骆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块花地上的它们一年四季都能开花。只是,花的色泽有些区别。就像现在,盛开的,是她最喜欢的蓝色。深深浅浅,像极了那些静好的岁月。
如同彼时,那个青葱少年,手捧那一大束深深浅浅的蓝,伫立当前,淡笑而言:“遇见你,便是遇见幸福……”
自己应该是从那个时候才爱上那抹蓝的,因为它的花语,也因为,那个送花的人!
手机传来轻轻的两声嘀,那是他的短信的提示音。翻出一看,简单的一句话:吃饭了,剪两枝白玫回来。
苏挽云的嘴角向上弯了弯,跟骆伯打了声招呼,转过身,慢慢地向主屋走去。
除了夏秀君,苏挽云不知道还有谁能让她一贯从容淡定的律师夫君如此慌张,连玫瑰都能打掉一字。苏挽云几乎已经看到婆婆那张妆容精致却气急败坏的脸。当然,对於她这样一个既不懂事也不会卖乖还独立特行的儿媳妇,她除了这个表情还能有什么呢?倒是苦了她的儿子,两边做着好人,一面打着马虎眼,一面悄悄地通知着她。自己不应当感激么?有这么一个善於替自己着想,时时维护着自己的丈夫!萧慕天,他是一个多么爱替人打算,又往往计算精确的人啊……
苏挽云唇边的角度往上再扬了扬,步子却越发地慢了下来。她今天还就想看看,这个最善於处理好各种突发事件的她了不得的丈夫是怎么在他伟大的母亲面前遮掩好她迟迟不归的事实的。
花房离主屋也就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可是,当苏挽云终於走回去的时候,已经距离萧慕天跟她发短消息过去了整整15分钟。
骆婶开了门,还来不及有反应,夏秀君清冽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苏挽云,我看你的手上并没有特意为我剪的花啊?”
花?特意?苏挽云再笑了笑。直到此时,她才终於想透她的丈夫这次竟然是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替她掩饰。可是,她不需要,她不需要领萧慕天的这样一份所谓的情!
“我原本就不是去为您剪花的!”苏挽云依然笑着,笑着看自己的婆婆气愤而无奈地看着低自己一头的儿子,笑着看在婆婆旁边有些尴尬的丈夫,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这样的心情连苏挽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厌恶他,厌恶他的家庭竟已到了如斯地步?
“妈,嫂子回来就开饭吧。反正您做的这一桌子菜早就花花绿绿的了,也不缺那应景物。其实嫂子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才没有摘两朵那什么花回来。不然,把这满桌主题倒给冲淡了。你说是不是啊,嫂子?”还是李晓冬。她迅速上前,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摆着碗筷,一边冲着夏秀君甜甜地笑着,最后一句却故意拉长了些,留给苏挽云。
都到这份上了,苏挽云也不能再做什么说什么了,走上前去,接过李晓冬手上馀下的那个碗,慢慢走到没有放餐椅的那个位置上放下。再转身,把萧慕天推到那个位置上,自己顺势坐在旁边。
由始至终,苏挽云没有说一句话,淡淡的丶慢慢的丶静静的。
馀下的人也很快在餐桌四周坐下。夏秀君坐在主位,扫了一眼一侧的苏挽云,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把眼前的那盘松鼠鱼向萧慕天的方向推了推。
一顿饭吃得了无声息,除了李晓冬灵动漂亮的眸子偶尔扫扫四周外,其馀的,便只剩下筷子和勺轻轻碰触碗盘的声音。
往日这个时候,苏挽云是会主动帮萧慕天夹菜的。就算心里再怎么隔膜着,在他的家人面前,她一般还是表现得像一个尽职的妻子那样的。不过,今天,既然已经这样了,她也再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做那些“表演”的事,只是拨拉着面前的饭粒,轻瞥着身边的萧慕天夹着他面前的那盘鱼。
她知道,他其实早就厌倦了那鱼。也许一开始的确是喜欢的,可是,每周回来都是那个,任谁也会有厌倦的那一天。更何况,他其实本就不怎么喜欢荤食。相比起那些精美的鱼肉,他更喜欢的,应该是他妈放得离他老远的那盘青菜。
不过,他夹不到!
还没有嫁他时,夏文丹就已经把她哥哥的情况跟她说得很清楚。
小儿麻痹后遗症,特严重的那种。坐轮椅必须得有个固定,离了轮椅连坐也困难……
所以此时,被两根带子固定在轮椅上的他,必定也只能“望菜兴叹”而已了。
有念及此,原本不怎么喜欢青菜的苏挽云已夹了一筷子那菜,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碗里。没有再瞥身侧的人,她几乎是囫囵吞枣般吃下了那些菜。
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
可是自己不就是一再勉强着自己做些最不喜欢的事吗?除了让自己不舒服,还能有啥?
罢了!何必让别人也同自己一样的不开心呢?
再夹了一筷子菜,几乎是用丢的方式进了那人的碗,忽略掉头上那一定会有的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苏挽云推开面前的碗站起来。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