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汽车引擎声音响起的时候,萧慕天正头朝下趴在床上。昨晚一夜的雨加上今天大半天的僵坐,让他身上那个叫作腰的东西实在再也直不起来。
刚刚回到卧室,他由着苏挽云半拖半抱着把自己弄上床。腰一沾着床板,身体便颤了下。只是轻轻一颤,苏挽云已经熟练而轻巧地帮他翻了个身。於是,他便以现在这样的姿势躺在床上了。
“你休息吧,我去买点菜。”
这是苏挽云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淡淡的,如同平日她说话的样子,好像刚才他们之间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有那么一刻,萧慕天是想叫住她的,他想说,外面还下着雨,她也累了,不如别去了,大不了一会儿叫外卖;他想说,其实他很想好好地和她说会儿话;他想说,他好想她坐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陪在他身边……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很多话,在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他就没资格再说了。不是么?刚刚挽云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萧慕天没有资格了。现在,她还能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他还算对他们苏家有恩,仅此而已……
痛似乎突然加重了,如同有一把小锥子,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腰,他的腿,还有,他的心……
苏挽云走的时候,随手把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所以,虽然萧慕天的脸朝着窗户的方向,可实际上除了听得到那点声音,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就是窗帘没拉又能怎样呢?他还是看不到。窗户不是落地的,要看到窗外的景象,必须得撑起自己的整个身子。这个动作对於萧慕天而言,实在是太难了。虽然,他不止一次地试过,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当年,如果不是他试验这个动作,他又怎么会那么快就遇上苏挽云……
那一天,也是秋天,也是一个细雨迷蒙的午后。距离罗跃海说好的送文件过来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可是,他嘹亮的嗓声一直没有响起在门口。从萧慕天卧室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得见外面进来的那条小路。所以,因为腰痛不得不趴在床上的他试图撑起身子看看窗外,看看那辆熟悉的“大切”是否出现在那条小路的尽头。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身子往外挪了挪,右手撑着床沿,努力地想把身子往上擡。疲软无力的下半身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萧慕天只得把上半身再向床外挪了挪。事情便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不知是因为右臂支撑得太久失了力,还是上半身挪动得太向外,萧慕天只觉手一软,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就把他掀下了床,床木的下半身狠狠地撞击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几乎是同时,他的房门被人撞开。
“哥……”夏文丹冲了进来。
可蹲在萧慕天身边试了几次,夏文丹也没能把他扶起来。情急之中,她朝着客厅的方向大喊起来。
“挽云,快,来帮帮我。”
萧慕天其实是知道苏挽云的。这个从他妹妹上大学第一天起就不断在他耳边提及的名字是和系花丶年级第一丶人品特好等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不过,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她倒是来过萧家几次,可每次,他似乎都碰巧不在。
而那一天,是第一次。萧慕天第一次看到苏挽云。穿白色t恤牛仔裤的苏挽云,大眼睛的苏挽云,脸上满是关切的苏挽云……
“文丹,这就是你大哥……”
声音温软平静,没有一般人见他第一次的那些惊讶慌乱和……怜惜。是的,怜惜,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虽然他总爱在众人面前玩世不恭般地说着自己的残疾,但那实际上是想提前着封着旁人的嘴。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大家看他时那种怜惜的目光。
彼时,蹲在他身侧的那个叫苏挽云的女孩一点也没有——那样的目光!她的眼眸里满是沈沈的关心和熟知的理解,宛若相知多年的亲人和旧友。
萧慕天其实是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他却相信,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注定的。比如,他的残疾;比如,他和苏挽云的相识。
那一天,夏文丹和苏挽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重新弄上床。然后,她们俩就坐在他的床前,有一茬没一茬地陪他聊着天。萧慕天虽然竭力控制了自己,可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苏挽云身上。
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样式简单没有任何版型可言的t恤仍然遮不住她曼妙的身材。她的皮肤很白,脸上绽放着少女独有红晕。浅笑时,唇边还隐隐地,现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她只是浅浅笑着,附和着一边的文丹唾沫横飞。不过,她总能在他觉得有些不适的时候,默默地帮他调整一下躺靠的姿势。当他感激着去捕捉她的目光时,看到的,却永远是那两坨小小的微红和那两排密密的扑闪着的睫毛。
萧慕天知道,那一天,自己便沦陷了。不可避免地丶心甘情愿地丶充满期待地……
一贯有些相信命运的他,甚至暗地里想着,也许,上天是看他30年的岁月实在过得太辛苦,所以才安排了像苏挽云这样的女子来到他的身边,在他最狼狈最无助最寂寥的时候——陪着他!
那一年,他30岁,苏挽云19岁。
窗外再度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接着是刹车的声音丶熄火的声音丶关车门的声音……然后,重归宁静。
萧慕天等了很久,苏挽云也没有进来。也许,她以为自己还在睡觉吧,也许她已经忙着做晚饭了吧,也许,她根本就不想面对自己……
很费力地转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脖子,再费力地把自己往外挪了挪。萧慕天淡笑着看了看包围着自己的一室黑暗。尽管他很努力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但他的视线却只能停留在这里,视线所及,满是黑暗,如同他挣扎多年,依然盲目而无望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