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终於又一次搭在他的肩上,可立刻,她便一颤,不是因为激动。已是深秋,隔着那么厚的衣服,触手所及,那支离的骨还是咯得手生痛。
曾经,那里是多么健硕……
手底下那只肩膀明显颤动了下。
“文丹,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
没有预想中的回应,指尖那点红光明显地颤了下。
“文丹,是你吗?”
办挽云好想答话,可是,话到嘴边,却硬是开不了口。
“文丹?!”声音蓦然加大,带着急切的焦灼。可是,他并没有回头。
苏挽云的心跳得很厉害。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感激室内的这份漆黑。老天,她该如何回答,她该怎样面对他?
“文……咳咳咳……”没有来得及再喊,呛咳便掩埋了一切。
“慕天,你怎么了?”这一刻,苏挽云再来不及想其他,她迅速地转到轮椅前面,手习惯性地抚上了他的前胸。
“咳咳……挽云……你……咳咳……怎么……会……咳咳……在这里?”
萧慕天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这不是梦!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分明就是这800多个日日夜夜牵挂的人。她回来了,带给自己熟悉的温暖。可是……
“你走……咳咳……”他擡高了声音:“你怎么会……这么……咳咳……”那个字梗在喉中,生生被呛咳打断,却也再说不出来。
“我不!”那个声音依然平静温柔:“慕天,我不会再离开你。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像两年多前那么傻。我今天才知道,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现在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她把头枕在他腿上,在黑暗中准确地拉到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腰上:“慕天,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只能是你的,抱紧我,像以前那样抱紧我。”
没有预想中的可以令人窒息的拥抱,那只手甚至动都不曾动一下。黑暗的陋室,一时寂静得可怕。
“你起来,走到进门那里,把墙上的开关开了吧。”不知过了多久,萧慕天才缓缓地说,夹杂着苍恻和无奈。
苏挽云站起身来,迅速走到那边开了开关,室内瞬间清明。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变化,她下意识地擡手遮了下。可是,立刻,她的手就放下了。
萧慕天的轮椅不对!
一直以来,因为他麻痹的部位较高,为了让他舒服些,他的轮椅都是特别定制的略向后倾斜的高背的。可现在,他坐的那架轮椅的椅背明显是向前的,还呈一种奇怪的弧度。
她慌乱地转到轮椅前面,才发现,这架轮椅的固定带比以前任何一架都多。除了腿和腰部,连肩部颈部都有,萧慕天整个人如同受刑般被这几条带子捆在轮椅上。而即便这样,他的头依然低垂着,与那前倾的椅背很奇怪地契合在一起。
“慕天……”苏挽云低唤,带着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这……我是说这个轮椅,是怎么回事?”
他依旧没有擡头,声音带着无所谓的苍凉:“你不是都看到了……”他微歇了一口气:“这就是……现在的我……我甚至……没有办法……再擡起头来……看看你……”
“慕天……”苏挽云叫了一声,跪在他面前,这才发现,他整个后背往上,都是微弯着的。从她开灯到现在,他的脖子甚至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慕天……”她随即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解他肩部和颈部的那两根带子,潜意识中,她认为,就是因为那个,她的慕天才会这样。
“你想……干什么?”
“我帮你解开它们,我帮你按摩,像以前那样,你别着急,很快就会好的。你不是擡不起头,你只是被这几根该死的带子缚住了。真该死,是谁这样对你,我要找院长,我要投诉他们……”
“挽云……”他叫,悲凉而苍恻:“不要动。如果……没有它们,这轮椅……我也没法坐了……”
苏挽云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看不到萧慕天的表情,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更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早已不是……以前的萧慕天了……你走,你马上走……咳咳……走……”他的声音突然急促进来,低哑而急促,带着拉风箱般的喘息。他的脸瞬间变得青白。
“走……”在喊出这个字的同时,那架捆绑着他的轮椅狠狠地颤抖着,歪倒在一边,他面青唇紫,已然昏迷。
“快来人啊,救命啊……”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震惊惶恐惊诧的苏挽云似乎才回过神来,她一边叫着,一边冲过去,扶起轮椅,忙乱地解着那几条固定带。
夏文丹带着医生很快便冲了进来。医生迅速地抱他上床,侧边放好,一边迅速地替他打了一针,一边对着苏挽云说:“病人现在心脏很不好,不要过多刺激他。”
“医生,请你告诉我,我的丈夫,到底怎么了?”苏挽云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那只手,苍白的支骨嶙峋的无力的手,泪眼满是凄惶。
“没有人告诉你吗,”医生奇怪地看了一眼苏挽云:“病人已是强直性脊柱炎晚期。他的脊柱的各个关节均已强直固定,所以,胸椎压迫胸扩受限,给心肺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现在,他时常会呼吸困难,剧烈地咳嗽,心脏不规律地跳动……”
“前两年,他只是觉得痛。从腰到背到颈到头,浑身上下,有关节的地方都会痛。他常常一个人忍着,痛得厉害了,就用床单把自己的腰丶背丶手紧紧地缠起来,床单都缠坏了好几床。他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所以总是不让我和二哥来看他……”夏文丹抽泣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每周坚持着去他的援助中心帮别人写诉状,接待需要帮助的群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给你折了那200颗幸运星……”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地给他治疗?”
“他的病情很特殊,我们想尽了办法,甚至还请了美国的专家过来,可是,病情的发展依然超出了我们的想像……今年以来,疼痛渐渐减轻了,可是,我们发现,哥哥慢慢地,再也直不起腰,挺不起背,擡不了头……他的脊柱彻底弯曲变了形。两个月前,他身体的各个主要关节几乎都不能活动了……”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连我和二哥都不见了,难道还会愿意见你?再说,你变了手机号,不再上网,躲在那边大山深处,我们谁又联系得上你?”夏文丹叹了一口气,“现在,你看到我哥了。说实话,别说他自己,就连我们,也都觉得,现在的他不应当再拖累你……”
“住口,”苏挽云站起来,一拳头砸在一边的墙上,雪白的墙壁立即殷红一片:“夏文丹,到这个时候,你不明白我对你哥的心吗?什么叫拖累?那是我的爱人!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夏文丹紧盯着苏挽云,泪流得更欢了。所以,她们,谁也没看到,床上的那个人,眼角浸出的那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我跑到云南去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