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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饲蛇

那武士一手捂了我的嘴,不由分说地拖进东君殿中,穿过几条柱上盘着黑蛇的回廊,直入万明王的寝殿。

风拂帷幔,一阵混着血气的妖香袭来,惑得我神智不清。

这实在不像个染病之人的寝殿。我正想着,却被武士松手扔在地上,转眼间一把弯刀就抵在了我的颈间。

“王上,圣子已至。”他声音粗哑,动作亦莽撞。不多时,刀锋擦破我的颈侧,血顺着皮肤一路淌到颈窝里,聚成一小汪。

这样下去,王还未出声,我就要先被他放血而死了!

“咳。”我假装咳嗽,希望以此引起他的注意,声音却被更为清脆的两声铃响掩盖过去。

丁零——

床幔遮掩的锦被下动了动,紧接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起来。正当我愕然无言时,一条通体乌黑的蛇顶开锦被爬出来,蛇首顶上一圈金鳞,与先前伽萨召出的那些小蛇一模一样,只是眼下这条更为粗壮,想必已经是长成了。

想起礼官那时与我说,万明王为了延寿而做了许多恶事,我心下恶寒不已。难不成,这老人家如今修成仙术,变成了蛇精?

不容我多想,那小臂粗的蛇已游移至我面前。它仰首“嘶嘶”吐出蛇信,其声好似在呼唤什么。未几,一条洁白无暇的蛇从床侧玉雕上游下来,袅娜地贴近了那条黑蛇。

我觉着那玉雕奇怪得很,定睛一瞧,哪是什么玉雕,那分明是一具裸露的躯体。

那少年向内侧卧着,已全无血色的身上不着一缕。他蜷曲着身体,布满紫色绞痕的双腿却无力地舒展着。

我继续向下瞧见一物,心里不由地狠狠一搐。

那泛起紫黑的右足足踝上,挂着一枚金色的小铃铛。

丁零——

又是一声铃响。

黑白二蛇在我面前交缠片刻后,黑蛇用尾推了推较为娇小的白蛇。后者骄矜地扬起半身,游移到我面前,蛇尾缠住我的腿开始向上攀爬。

“你们这是做什么?!”它细密坚硬的鳞片刮破了我的衣袍,冰凉躯体不时蹭在我的皮肤上,这种触感使得我彻底惶恐不安起来。

可武士死死压着我的肩膀,声音如魑魅魍魉般凌空而至,“王要用你饲蛇,贵人就好好受着罢!”

他猛地收刀将我按倒在地,白蛇便匍匐而上,吐信舐过我的血,尾一摆就从衣衽间钻了进去。

我虽动弹不得,早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皮肉随着蛇腹的滑动不断痉挛着。眼见衣下渐鼓渐消,好似被亵渎了一般,我羞恼不已,只觉得夜里那些梦境都成了真。

擡眼向上望去,正见那武士去了兜鍪,此时一头乱发杂沓得像顶着鸟窝。他垂眼看着我,目光同蛇的动作一般攀爬,凸起的喉结不时上下滑动一下。

此情此景,我更觉耻辱漫上心头,仿佛自己也成了茶肆里待人取与的奴。

可就算百般不愿意,该低头时还需低头。我深吸一口气,计上心头,轻轻“哎呦”出声。

贺加秘籍中说,出声应酥柔绵软,方能入人骨髓,惹人心疼。果不其然,那武士先是一怔,随即垂下头来。

“你别想耍花招。”他眼里的怜惜一闪而过,恶声恶气地唬我。

我垂着眼不语,过了片刻方哝哝起来,“我疼。”

这武士虽然凶悍,却也还是个精强力壮的青年人,我不信他没去过茶肆。肩上的力道忽地放轻了些,我低声道:“谢大人。”

他听见这话,不知是高兴还是慌张,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我感觉着蛇在身上四处舔舐游走,像是在找地方下口,它挪过了胸膛,朝着小腹去了。

我数着数故技重施,轻声嘟哝着疼。那武士显然不信我胡乱喊痛,伸手便要剥我的衣裳查看伤口。我知他带着私心,静静等着他的手摸到衣带上,然后被他那主子治个犯上的罪名。

伽莱尚且能胡搅蛮缠地以私通降罪,我使一使想必也无妨。

然而万明王还未出声,一旁盘着的乌金蛇已腾空跃起,张嘴咬在了他的那只手上。

两颗尖牙刺入虎口,武士惨叫一声,翻到在地。

我正要起身,忽觉腹上一痛,原来是白蛇受惊,亦张嘴咬在了那处。

酥麻之意飞快地传入四肢,我卧倒在地,看着它从衣衽爬出来,与黑蛇再次交缠一处。若是没看错,它们是在……交尾?

只见那白蛇一反常态地缠绕在黑蛇身上,醉酒似地欺压着比自己粗壮许多的雄蛇,而非书上所言的雄蛇主动缠住雌蛇。黑蛇不知所措地转着头,金色蛇瞳望向我时,我猛然想起了伽萨。

他初次见我陷入情.潮时,似乎也是这样惊慌丶无措,只不过还带了点窃喜。

这白蛇……这白蛇怎么可能指我呢?我可不敢这样失态,都是胡思乱想罢了!

我心虚地挪开眼睛,见一旁的武士已面色发青,僵直不能动了,便悄悄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口。

从两颗小洞里涌出殷红的血液,像极了传闻中贺加王族动情时转红的小痣。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这血颜色有些奇怪,细嗅起来也不腥,带了一丝甜意。难不成伽萨一直说的香味,是这个?

那么,这白蛇不会是吸了我的血才变成眼下这般模样的罢?我单知道太后所用的药能使我敏感嗜欲,却没想到自己的血也能诱使旁的动物纵欲逞性。若真是这样,我在伽萨身边那么久,他或许只是因此才对我生情。

我们之间,或许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既如此,不如二人分开,断了这妖术。

我缓缓挪至万明王床边,他睁着浑浊双眼,比我初见时更加衰弱了。枯槁脸皮松垮地搭在骨头上,两颗突兀的眼珠上已遍布白翳,干瘦的手里攥着一颗铃铛。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晃动一下那颗金铃。

与其说是下令,不如说是以此表示他还有口气在。

都这样了,还捣鼓什么巫术呢?

“王上,亲眼见过我的容貌么?”我伏在床沿与他说话。

他的眼珠转了转,拧向我一侧,艰难吐出两个字,“美丶人。”

“既如此,王上为何要焚琴煮鹤?”我笑起来,盯着他翕动的嘴唇。

万明王终究是没能吐出话来。当年率军杀过南疆大漠,兵至渊国边陲的一代武王,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真是恶有恶报。

“我知道一方药剂,是当年濒死时仙人给的,保我至今。”我回首望了一眼门外,隐约能看间金甲的反光。此时冒失走出去,必会被乱刀砍死。我按摩着失去知觉的双腿,祈望自己能快些站起来,“我取来予王上,可好?”

耳畔金铃炸响,晃动不停。两列金甲武士破门而入,拔刀之声不绝於耳。

刀锋劈下之时,万明王将那枚金铃塞进我的手里。

他要保我一命。

外头匆匆跑来的阉奴将我请离内殿后,虔诚卑微地伏在床前听那老人含糊不明的命令,不时望我一眼。末了,他又匆匆至我面前,道:“王请贵人取完东西后在偏殿住下,随侍左右。”

於此,尘埃落定。

太后的血药此后有了去处,我亦有了庇护之所。手上攥着所谓的“救命神药”,万明王舍不得我死,伽莱等众也不敢对我下手。待我用这药慢慢索了万明王的命,再做往后的打算。

至於伽萨……我出了殿门,正见他远远赶过来。而门边还跪着个青年,一面磕头哀求,一面痛哭流涕。

“父王,求您饶了沈公子。”伽牧额上一片红肿,已有几处破损流血。他一见我,慌忙起身道:“父王他丶他不曾为难你罢?”

我轻松道:“不曾。”

他明知道,从我初至晟都就满宫里都在抓我,要以我的血为万明王饲蛇,却还是借口将我从重明殿骗出来。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真是给我挖了好大一个陷阱,想要我的命。

而伽牧似乎也明白我心中所想,自顾自道:“我想着二哥那么神通广大,公子就是碰上这些人也无妨的,这些人不敢顶撞二哥,我才侥幸想请公子出来。是我该死,都是我对不起公子。”

哦?那倒是我错怪了他?

我看向“神通广大”的伽萨,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的四弟,只飞速瞥了眼我身后的金甲,问:“父王病情如何?”

“尚且安好。”我恭敬答,“我要为王取药,烦请二殿下侍疾。”

伽萨迟疑的工夫,我已走至他身侧。他飞快地用渊语与我耳语道:“我还等着听你弹琴。”

无需细品,我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他还在等我,平安出来。

“下次罢。”接着侧身而过的机会,我低声同他道,“下次一定。”

伽萨眉宇间露出一瞬的柔和,随后带着小奴径直向前。

然而刚走出五步,我便听他突然捏着怪调朗声道:“贵人慢走。”

嗐,又闹脾气。我面上不露声色,心里一阵好笑,遂道:“二殿下慢走。”

慢走。

这条路,我一定慢慢地丶好好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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