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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宝石(三更)

要说这世上继位第二日就偷偷带着王侣跑出宫外玩儿的新王,恐怕前后两百年加起来也不过我身边这一个。

伽萨坐在马车上,将手中的图画摊开来。我望了一眼,依稀记得这是当初伽莱陷害他通敌叛国时所用的“证据”。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些图画罢了。

“这些话原本是画给你皇叔看的,”伽萨的手指在图上点了点,“这些矿藏深埋地下,储量巨大。我将那宝石都呈给他看过,几位老臣看了眼睛都放绿光,没有一个说不是稀世罕见的宝贝。原以为能以此劝说他让两国互市,谁料他偏偏不肯,说什么蛮夷之地怎会有稀世珍宝。”

我听着,也知道沈澜的脾气别扭,说一不二。他最鄙夷番邦人,偏偏当初渊国国力强盛,渊人皆是如此想法,才让他在王储之争时轻松得了民心。我叹了口气,问:“你要带我去这些地方?”

“是,这几处风景秀美,还算是出游赏景的佳处。”伽萨揽着我的肩一一给我介绍,“到时候若是矿丁开始开采了,就见不着了。”

我垂眸看着那几张羊皮图,每张上都画了个瘦瘦小小的人和身边高高大大的人。这我也知道,那个瘦瘦小小的是我,高高大大的是伽萨。他梦想着有一天,能与我携手同游,亲自带我去看他的故国。

就是这小人画得也太丑了,尤其是我,尖嘴猴腮的。

“说起来,昨日谢琢来找你做什么?”我将目光从那丑丑的小人上挪开,看向马车窗外。

各地官府都在放粮济民,百姓脸上多了不少欢喜,乍一看,民生似乎在好转。

“他突然说起通商之事。”伽萨将图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他前日见过你,可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随口说了两句,他自己就悟出来了。”我并不急着揽功。

“这事急不来,他开的条件,我接受不了。”伽萨垂首亲亲我的额头,“不过还是要多谢好眠眠。”

“为何?谢琢想要什么价?”我问。

伽萨摇了摇头,道:“不是价钱。”

“他说,要互市便意味着两国交好,渊国皇帝正有此意。”伽萨勾着我,说,“你的好皇叔想送一位宗室女来和亲,换你回去。”

换我回去?沈澜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处。

我心中突然忿忿不平起来。既然这么舍不得我,当初又怎么肯轻易就放我来万明呢?如今我已经是别人的新后了,小日子别提多快乐,他倒是想换我回去。

这不是见不得我过得好么!

别说伽萨同不同意,就算他愿意,我也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可是,”我幽幽地盯着马车外衣衫褴褛的百姓,“再不通商,万明的百姓就要撑不住了罢?”

我在谢琢面前有意帮伽萨瞒着万明的真实情况,他只看得到万明此时略有无力之状,却不知道这个国家其实早已摇摇欲坠了。

那时伽牧的一阵报覆似的疯狂挥霍,彻底掏空了万明的国库,也榨干了百姓的膏脂。伽萨此时继位,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那巨大的窟窿的。

万明先前已经尝试着与周边小国往来,他当初答应一路护送姒玉便是为了促成两国交好。可这些终究都只是边陲小国,根本无法均衡万明的亏空。

若是不能与渊国通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挽救这一个国家。

伽萨不曾应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谢琢这人比我想得精明,他在城中逗留了足有四五日,恐怕除了我和伽萨以外,他还设法见到了其他的重臣。若真是如此,再过几日,群臣劝伽萨与渊国和亲的奏章就该递上来了。

不论如何,王后到底是还未册立,我不过一个王侣。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我这个“王后”就会变得无足轻重。

这一招,像极了当初太后将我推到沈澜床上的手笔。一旦找到个缺口便会要死不放,流水飞雪般的谏言递上去,直到将那缺口彻底撑大丶崩裂,落入她的怀中。

好个阴险的老狐狸。

我亦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心中却没停下过算计。

沈澜想要我,使的却是太后最爱用的计。这两人向来如死对头一般明争暗斗,难不成如今和好在一处了?

还是……有什么利益大到能够让他们将过去的仇怨全都抛却,站在了同一阵营之中。

良久,我道:“伽萨,如果你因这事立他人为后,我不怪你。”

“我不会另立新后,只是有一处不解。”伽萨说。

“什么?”

“渊国册封使说,只需将人送来,并不在意我是否立她为新后,只要好好款待便可。”伽萨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便是说,他们想要的不是万明王后的位置,只是想要换你回去。”

我咬着唇沈思片刻:“我不想回去。”

“罢了,今日出游,不说这个。”伽萨转了个轻松的口吻,将我往怀里按了按,“凡事总有旁的解法,蛇神既然认定你是我的王后,你就一定会是我的王后,咱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

路过贺加人所居住的聚落时,我突然很想下去看看,伽萨便叫停了车夫。

伽萨下令禁止任何人为满足口腹之欲而猎杀贺加人,他们不再是被万明人养在笼中待宰的困兽。这世间的山川河流丶花草树木,也都有一份属於他们。如今整个聚落都焕然一新起来,从前笼罩各处的死亡气息早已烟消云散。几个蹲在房子门口玩寻宝游戏的总角小儿看见我,先是好奇地擡头望了许久,才有一个大胆些的男孩站起身朝我走来,将手在衣服上随便擦擦。

“你是不是圣子殿下?”他盯着我的脸,“你这儿有两颗小痣。”

我温和一笑,馀光瞥见当初来万明王宫里给我送瓷哨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虽然早已须发皆白,那双耷拉着褶皱的双眼依旧看得出微微弯起的迹象。他朝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我摸了摸男孩的头顶,“你真聪明。”

未几,那群小孩儿竟都跑开了。他们在村子里穿梭,边跑边用清脆的声音喊着:“圣子殿下来了,大家快出来呀,圣子殿下来了!”

我被他们这行为弄得微微吃惊,不过片刻的工夫,竟真的家家户户都走出人来。或是青年壮汉,或是老幼妇孺,一齐拥到我面前来,手里多多少少都拿着些东西。

仔细一看,多是孩子们亲手雕的石头小像。

“圣子殿下,”那小儿腿脚利索,从人群后头一钻便跑到了最前面,手里捧着个小狐狸的石刻高高举到我面前,“这是我给圣子殿下雕的小狐狸。”

一旁的小女孩儿不甘示弱地也将手中的小石头举高了,脆生生道:“圣子殿下,这是我雕的小狐狸,是红色的!”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吵嚷起来,我被那些五光十色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石头晃花了眼,只好夸完这个夸那个,夸得口都干了也夸不完。

到最后,手心里堆了一大堆小狐狸石雕,周围站了一大群眼瞳明亮的小儿。

“孩子们都想感谢圣子殿下,我们也是一样的。”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站出来,眼含热泪地看着我,“若非圣子殿下在饥荒时相助,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如今在哪里了。”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这才认出她是白瑕的母亲。只是如今面色红润了些,也不似那时瘦削苍白了。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白母擡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面上幸福地笑着:“我总觉得,也许是他又回来看我们了。”

“我体内也淌着贺加的血脉,总想为大家做些什么。”我将那堆小石头聚在手心里,“这应当也是我母亲的心愿。看着大家如今过得好,我心里也很是高兴。”

马车停在不远处,为了不打扰我和族人们团聚,伽萨留在车上不曾下来。我心想着不能让他孤零零地等太久,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好生活便要返回车上。

凑在最前头的那个男孩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仰起脸问道:“圣子殿下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我弯下腰,笑眯眯道:“不要叫我圣子殿下了,叫我哥哥罢。若是将来得空,我再来看你们,尤其是你,我要看你长得高不高,力气大不大,好不好?”

男孩兴奋得双眼都变得亮晶晶的,大声答道:“好!”

老人站在我身边,道:“以后若是想了,就把这里当成家罢。不论何时,大家都在这里恭候圣子殿下。”

一股暖意淌过心口,我点了点头道:“好。”

-

又乘着马车行路片刻,终於到了伽萨所说的风景秀美之处。

那是一片辽阔无际的平原,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广袤的苍穹与飘忽不定的云团。在宫里待久了,乍然到这无比宽阔之处,我竟觉得连身体也舒展起来了。

平原附近已经挖了几个小坑,显然是矿丁在勘测地形准备开矿了。伽萨牵着我的手至一旁蹲着的几个小贩处,对方打量我们一眼,动手将竹筐上覆着的布掀开。

那沾满黑手印的白布底下,居然码着整整一筐鲜艳如血的红宝石!如今正是黄昏时分,金红落日的馀晖落在宝石之上,折射出清透而娇艳的红色,宛若刚剥开的石榴,宝石的部分通体干净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我记得贺加太后的妆奁里就有一对铜镀金嵌珍珠红宝石耳坠,那一抹动人心魄的红被精巧镶嵌在极尽奢华的雕花金托上,不知令多少前来请安伺候的宫妃们艳羡。要知道那是宫中巧匠遍寻京城,方凑得这样一捧宝石来制耳坠,贺太后的五十大寿。

而眼前小贩筐中的宝石,成色并不比太后耳坠上的红宝石差。若是让她们知道在万明这偏远之地竟有这么多的珍宝,哪怕是跋履山川也定然要叫人寻了过去。

我惊奇地俯下身去,想拿起来一瞧,却被小贩阻止了。他指了指远处几个渊人模样的商贾,告诉我这筐宝石已经被贵客要走了。

我略一思索,敛衣朝那几人走了过去。

“你是……”正在攀谈的商人注意到我,正要出言询问,忽地面色一变,伏下身去,“草民叩见公子。”

我摸了摸脸,心想这两颗痣可实在是扬名天下,便请他们起身。

较为年长的一位富商向我坦言,他们来此处寻宝石是想制成首饰卖给京城中的贵眷们。

“万明的宝石成色极佳,只是来回一趟太过折磨人。”富商无奈笑笑,“可这……这又确实能卖得好价钱,来这一趟也不算亏。”

一旁一个脸颊尚显稚气的少年插嘴道:“若是能修条路来万明就好了,爹给我的十二匹骆驼就剩了一半儿。”

前一个富商轻轻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低声训斥道:“公子面前,不得无礼!”随后不好意思地按着少年的头向我赔罪。

我心上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若是让渊国的王公贵族皆知万明盛产成色上佳的宝石,便是他们坐得住,那些京城的富商们也坐不住了。若是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来求,沈澜就算不愿通商,他这一只猫也抓不完掉入钱眼里的无数只老鼠。

若要大家都来买……我道:“这宝石实在是好看,异国他乡相逢即是有缘,本公子便题一幅字赠予你们,也算是犒劳你们一路风尘来此。”

说罢便寻来纸笔写了个“好”字,交给那富商。富商自然喜出望外,前恩万谢地收下了。

走出几步路,伽萨笑道:“眠眠倒是聪明。”

我冲他微微一笑。如今那宝石可就不是普通的红宝石,那是“沈公子说过好的宝石”。

这下子,怕是不愿通商的沈澜第一个要全包,随后便是那些逐利者丶跟风者。

只要开了一条口,接下来的事便容易多了。

-

步至平原之上,伽萨喉中吐出一声哨音,顷刻之间,一团黑影自远处奔跑而来,矫健身姿如一支贴地飞行的利剑。

待到那物在我面前站定,我才看清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豹。

“这不是……”我试探着伸出手去,黑豹先是龇牙咧嘴了一阵子,又昂首用鼻尖在我手心蹭了蹭,随后便顺从地将头顶贴在了我的手心。

它竟然还认得我!

我惊喜地蹲下身抱住了黑豹,用力地抚弄着它光滑如缎的皮毛,口中亲切地喊道:“煤球!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好久不见,你居然都长得这么大了!”

煤球听见那声久违的乳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踩了踩爪子。

也是,他如今都长得威风凛凛了,与从前那个一小团的煤球早已大相径庭。

“它有灵性,不知怎的从宫中逃出来,在此处长大了。”伽萨亦垂首抚弄着它的皮毛,指尖掠过瘦长灵巧的尾巴。

“你怎么找到它的?”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嘛……”伽萨站直身子,远眺着又一物从数里之外飞快靠近。

我抱着煤球,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看去,只见一团雪白的巨物奔驰而来。见状,煤球立刻龇出了尖利的牙齿,却被随之而来的白色短毛糊了一脸,只能恹恹地垂下头往我怀里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踏霜?!”我看着眼前的白狼,许多记忆突然之间都涌入了脑海。

踏霜吐出红舌来舔舐我的手心,又被煤球偷袭似的一爪拍在了脸上。这一豹一狼冤家似的互相打闹起来,在野原上迎着落日肆意追逐奔跑。

一只手垂在我身边,我将手心递过去,伽萨一把将我拉起身。

“那天我带着踏霜无意中经过这里,它突然不愿意走了。”伽萨抱臂看着空中突然加入战场的猎隼,无奈笑笑,“我只好任由它自己走,居然在平原上找到了煤球。它还记得我。”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我站在夕阳下,含笑看着它们嬉戏,勾住了伽萨的手臂,“我还记得那时你带我驭狼,我说我不会。我那时没想过会骑狼,也没想过最后竟会发生这么多事。”

“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后不后悔?”伽萨问。

我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我好凉啊呜呜,大家有什么建议和我一定要和我讲哦,如果不想在评论区说可以来微博偷偷告诉我,这样我才会成长~(但是不许骂我)

新春番外:熙熙

岁暮将至,笙歌渐起。

锦春记不大的铺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我不好意思将人都哄开,只能挤在一群小儿之中,好不容易才护着怀里两包凤凰卷完完整整地到了街上。伽萨无奈地一挑眉,将手里已提着的芙蓉糕丶合意饼扬了扬,伸手接过我新抢到的吃食。

“宫中的点心那么多,偏要挤在人堆里。”他垂着头与我咬耳朵。

我举起食指在他眼前一摇:“那可不一样。要说点心,还是锦春记的有意趣,我从小吃到大呢。”

说着又要往一旁的蜜饯铺走,门口好大一块牌匾,“赵家楼”三个字跃然纸上。

“赵家楼的酸果丶蜜果都很好,我多买些,回万明时在路上就不无聊了。”我擡腿往里去,伸手先抓了一把蜜金钱桔塞给伽萨,边尝边与迎上来的小厮道,“这个包起来,酸青梅也要一包。”

末了一思量,索性将手一挥:“罢了,每个都包一包。”

伽萨百无聊赖地嚼着蜜饯,不时因尝到酸的而狠一皱眉。万明人过年常常宰羊烤肉,一人能吃下半扇去,这些蜜饯於他们而言不过是小食。我伸头过去检查,嗔道:“可别吃光了,给我留着些。”

“好,好。”他拍拍手上的糖粉,抱着胳膊等我。

未几,远处颤巍巍地迈着小步跑来一老宦,四处打量一眼,将我引至一旁道:“公子怎的逛至此处,让老奴好找!”

彼时我正忙得鼻尖渗出薄汗,见他是沈澜身边得力的大监,忙擡手一擦,将扔在伽萨手里的竹叶青团纹灰鼠斗篷取来披在身上,问:“什么事这么急?”

“公子……”老宦被我问得一楞,急忙道,“除夕宫宴就要开席,诸位王公都已入座了,公子若还在此处耽搁,恐怕去迟了皇上要怪罪。”

“哦!”我点点头,将肩上的薄雪掸去,拉着伽萨上了马车。

数月前,沈澜曾给我写了封信。信中不外乎是问我身体如何,只在末尾点了一句,说我已经许久不曾回京,内里透露出些许责备之意。伽萨与我一合计,暂且将国内诸事托给了伽殷公主。后者傲娇了好一会儿,叫我给她带些渊国时新的绢花回去。

“皇上无子嗣,公子是自幼养在宫里的,最能抚慰圣心。”老宦跟在车侧,与我恭敬道,“皇上这些年,很是思念公子。”

“劳皇叔挂念。”我往口中丢了一颗雪山梅。

“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宦又说。

“大监但说无妨。”

老宦在车外斟酌一番,低声道:“公子在御前,万不可与人拉拉扯扯。”

闻言,伽萨扭头打量过来。我将梅核吐在帕子里,问:“是皇叔的意思?这婚可是他亲自赐的。”

“哎呦,皇上心里如何想,只怕公子比老奴更清楚不过了。”老宦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勾住了伽萨的手臂。

-

一别数年,沈澜的样貌倒是不曾大变,只是眉眼间的郁郁更重了些。

“鹤儿,你在风沙之地数年,受苦了。”他坐在高位上,目光却像是被糖黏在了我身上。

我站起身敬酒:“劳皇叔挂念,不苦。”

“朕记得皇祖曾在京内设公主府,让你的姑姥姥丶和亲的长乐公主与驸马一同住在京内,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沈澜自顾自地说起来。

“皇叔今日酒喝多了。”我朝老宦使了个眼色,敛衣坐下,自顾自地吃了口软炸里脊。

老宦心领神会,连忙开始布菜:“皇上尝尝这道,黄焖鱼翅。”

“朕是说……”沈澜挡住老宦的银箸,张口又欲言。

伽萨举起酒杯,起身道:“陛下,小王当年立誓,愿以万明千里江山养眠眠一人,陛下实在不必担忧。”

话已至此,又在除夕宫宴上,沈澜只能作罢,兀自喝起闷酒。

许是我坐得太近,仿佛听见他嘟哝一句:“你哪里有千里江山。”

未几,宫奴端着金盘上来,竟是一只整蟹。

“往年不都是螃蟹酿橙么?”我看了看落在手边的银锤银剪,问。

这剥蟹说难也不难,民间多有一口将蟹身咬入口中细抿的。可若要体面些,少不得用这些工具来折腾一番。过去是八件丶十二件,如今一数,桌上足有三十二件之多。

要我亲手剥也无妨,只是……

我瞥一眼伽萨,他的目光静静落着,似乎在端详那只蟹。烛光下,半擡的睫羽浓密漂亮,像落在枝上的一捧雪。

宫奴小声答:“陛下说,往年都是蟹酿橙未免太没有新意,不如用陈酒醉蟹,入口回甜丶馀韵悠长。”

“是今年才改的么?”我用小锤敲了敲蟹盖。

宫奴答:“是,奴听闻是陛下突发奇想,才成此佳肴。”

哼,怕是专门来为难人的。

我擡眼,果真见沈澜若有若无地将目光往我身侧一晃,唇角轻轻一勾。

堂堂一朝天子,居然在这些东西上下功夫,真是……叫我无话可说!

耳畔传来一声吸气,我侧脸一瞧,那蟹腿上的小刺将伽萨的手指扎了个小洞,一点赤红的血缓缓渗出来。

“怎么了?”沈澜“关心”地问。

“无妨,谢皇叔关心。”我叹了口气,让宫奴把伽萨桌上那只蟹拿过来。

“不会剥蟹啊。”上座又幽幽飘下来一句话,半是嘲弄半是惋惜,“可惜了,这蟹在万明不常有罢?”

闻言,伽萨的唇一抿,没说话。

我懒懒盯着沈澜,后者酌了一口酒,眼里的笑意仿佛要涌出来。

“你吃我的罢,我剥好了。”我将自己的金盘递给伽萨。

沈澜脸色一僵:“鹤儿,你做什么呢?”

我拿起小锤,笑道:“回皇叔,我给夫君剥蟹。”

-

“我皇叔就是小气,你别往心里去。”宴饮过后,我悄悄与伽萨说。

“我不与爱而不得的人计较。”伽萨替我搓了搓手,“就是辛苦你这双手,蟹吃不吃都无妨。”

我抿唇而笑,拉着他去看宫里布置的焰火。

沈澜独自站在最前头,身边簇拥着他的一众妃妾们说说笑笑,却总叫人觉得寂静又清冷。花是兀自开的,人却也是寂寞站着,两不相干。

“皇叔这些年也不容易。”我说。

“身为小辈,哄哄他是应该的。刚才大监不是说了么,宫里养大的孩子只你一个。”伽萨从后头抱着我,站在了廊檐下。

“你不醋么?”我笑着问。

“今日不醋。”伽萨说,“毕竟这些年,让他打败仗的是我,戳他心窝子的也是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钻进人群里去。

“皇叔。”

沈澜正望着天上的烟花发呆,什么龙凤呈祥猴子捞月在他眼里都激不起色彩,此时倒是被我吓了一跳。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估计是心里还有气。

我问宫人要了个火折子,将袖子一挽,笑嘻嘻道:“鹤儿今日给皇叔放个烟花,全当给皇叔赔礼。”

“你有什么要赔礼的。”他刚要阻拦,我便猫着腰往烟里钻过去,燎着烟花后又飞快地往回跑,一路撞进一人怀中。

伽萨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捂住双耳,我大声对着沈澜喊:“皇叔快看,我放了个大的!”

未几,一簇金红的火光窜上夜穹,又在无穷远处炸裂成千万朵姹紫嫣红的花朵。

后宫的女子热热闹闹地欢笑成一片,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面鼓掌一面夸我:“公子放得真漂亮。”

我悄悄挪到沈澜身边,低声说:“皇叔,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烟花啦,叫春日宴。”

“是么?”沈澜擡眼端详着夜空之中盛放的烟花,眼瞳之中终於被映作千万种色彩。

我照旧躲进伽萨怀里,他也依旧独自站在那处。只是在无人关注之时,浅浅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说:

写了新春番外,很努力地不剧透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所求皆有收获,所爱皆被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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