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画像
伽萨在我的小院里宿了一晚,翌日清晨便要出宫门。他身为一国之主,总不能一直立在别国皇帝的檐下。
我边送他出去,边沿路一一指着宫中诸景与他谈笑。路过御园那郁郁葱葱的花架时,伽萨突然了顿住脚步,擡手将一串朱藤托在掌心细瞧。我摇着扇子扑风,笑道:“你偷偷藏起的那幅画儿,就是在这里画的。”
他长眉微挑,“你们渊宫的画师倒是很有技法,可惜还是缺了三分神韵。”
“总比某些人画的竹竿好看。”我振腕收扇於掌心,合起的扇束自空中一晃,隔空点在远处翠玉似的竹丛里,“又像苇草,又像竹竿,那倒是很有神韵。”
伽萨眉心一抽,动辄在我腰侧拧了一把。我嗓间划出一串笑声,闪身就往花丛中躲,却被他勾起手臂捞回来,后背便轻轻贴在了木架上。
我擡眼瞧着他那双愈贴愈近的金瞳,抖开折扇掩住了半边脸,将他目光凝聚的唇藏了起来。伽萨转而随手掐下一朵雨薇,带着未散的香气搔了搔我的耳垂,随后便簪在了我鬓角。
我擡手扶着那朵娇嫩的花,弯眸道:“不曾想大名鼎鼎的万明王,除了驭狼砍人,还有这般柔情雅致。”
“难怪渊国文人都爱诗词歌赋,这样的景致若不着墨记下,实在是可惜。”伽萨垂首,一手扶在我腰侧,将唇隔着薄薄扇面吻下。日头半擡,我才惊觉果真是夏日里了,无须多动便易身子燥热。
我松手将折扇落在泥上,鬓边花摘下衔在口中,他沈沈吻下,舌尖将柔软瓣子拨弄一番碾碎在齿间,汁水便滚落我唇畔。两只手不知何时已十指相扣,喘息的工夫,伽萨道:“我替你重画一幅,如何?”
我下巴微擡,沾染花汁的唇正要应下,忽听背后传来“哎呀”一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奴捂着眼,两颊涨得通红。
他怀里抱着把扫帚,想来是覆杂打扫御园小径的小奴。我冲他招招手,命他去取一套纸笔来。小奴扭捏地应一声,飞快地跑了。
“他若是告诉你皇叔……”
“告诉便告诉,皇叔也是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么?”我伸指擦去唇畔的花汁,整了整衣裳,擡眼望向远处跑来的小奴,礼道,“辛苦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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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花架底下摇那把粘了泥痕的折扇,看伽萨抖腕运笔一气呵成,仿佛一时间画技精进不少,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什么绝世高手呢。
洒扫的小奴远远站着,不时偷偷往这里瞄一眼,而后朝一侧摆摆手。不多时,茂密竹影中便怯怯露出半张白净小脸,也只敢略瞥一眼便立刻缩了回去。
我并不去约束他们,只看伽萨只手撑在桌上,俯着身一副下笔如有神的模样。
末了,他很得意地将那画拿来给我瞧,洋洋洒洒铺了满卷浓墨画出的花架下,一个树桩粗的小人顶着张尖尖的脸,眉眼奸诈得像只狐狸,鬓边的大红花又像是媒婆打扮。那小人旁还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正是“娇娇”。
我皱着眉看了半天,最后一手将画纸拍在了他胸口。
“可有神韵?”伽萨笑眯眯地凑过来,将那张纸折起收进袖口。
“人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没好气道,“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媒婆!”
伽萨则不以为然,驳道:“若是媒婆长成眠眠这副模样,满天下恐怕就成不了姻缘了。“
“为何?我做媒定然是做一个成一个!”我擡脚就往外走,“且不说旁人,长砚与你的宝贝妹妹可是成了。”
伽萨跟在我身侧,“若是人人都见了眠眠,只怕再看不上别人。且不说旁人……”他学着我的语气,故意夸张道:“单说你身边这位,眼里就再看不上其他人喽。”
“油嘴滑舌。”我推搡他一把,“沿着这条宫道往前走便是宫门了,早去早回。”
伽萨凑上来亲我一口,方应了句“好”。
我立在砖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这才擡手抚过他方才落吻之处,仿佛还残留着未散的馀温。旖旎情愫刚蹿上心头,又猛然想起那张丑不拉几的狐狸脸媒婆,登时又垮了脸,只道:“出来罢,都看了半晌了。”
未几,怀中握着拂尘的内监便迈着颤巍巍的碎步至我跟前,面上笑也不是丶不笑也不是。
“皇叔遣公公来,想必不只是听墙角的。”我转过身,两丸乌瞳敛去笑意,沈静如水的目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面上。
“公子聪慧。”内监俯身行礼,“皇上刚下了早朝,请公子前去说说话儿。”
他擡眼自下而上地扫过,面上洇着笑意,伸手摇摇一指,“皇上还说,若是公子腿脚不利索,辇轿就停在那里。”
腿脚不利索?怕是在想旁的什么事罢!
我眼尾抽了抽,伸腿就迈开步子走,“皇叔真是思虑周全。”
“公子心不在皇上,可皇上这些年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公子。”内监快步跟在我身侧,“这人啊,到底是有一道血脉连着,才更加相知相熟,公子说是不是?”
见我抿唇不言,他捏着细嗓道:“嗨——瞧奴才这张笨嘴,说的都是些什么零七八碎的话!”
“若是公公的这张嘴笨,恐怕天底下就没有能说会道的人了。那依公公所见,皇叔记挂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张脸?”相隔这些年,他还是一心劝我归顺沈澜。我堵气似的瞥他一眼,擡腿就跨上了那乘轿辇,“得了,走罢。”
前后八名宫奴稳稳将轿辇擡起,我将右肘支在座上撑着额侧闭目养神,心中则思考着如何将母亲之事告诉沈澜,一面怕他颓然失意无心於朝政,一面怕他过於冲动将前朝后宫搅个天翻地覆。
半晌,跟了半路的内监突然出声道:“皇上若非念着公子这个人,怎会十数年不入后宫呢?”
“什么?”我骤然被打断思绪,有些诧异。
内监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道:“公子,请——”
话音刚落,轿辇稳稳地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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