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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军功

一滴裹挟着寒凉的血自岩壁上汇聚落下,凝结成一颗赤红的珠子敲在我眉心。

我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是什么岩壁,已通通换成了纱帐。

我下意识地伸手朝身侧摸了摸,空荡冰凉,方扶着头爬起身。四周空无一人,唯馀放在香炉旁的两件衣裳。

屋内装饰虽不比晟都王宫内奢华豪横,却别有一股雅致的精巧秀美。我扶着额上缠绕的布带回忆多时,才勉强认出这当是郡王府上。

沈虎材的府邸,此时我身在此处,甚是不妙。

幸而大约是分了府,否则王妃早就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前来看我的笑话了。

我掀开被褥下床,脚掌踩在柔软地毯上,双腿险些软了一下。我的一条腿上夹着两片小竹板,细思半天,应当是被姒玉打断的。

竟断了这么多天。

肩上被狼齿撕咬过的地方亦被包扎起来,看得出是渊国医师的手法,却还是隐隐作痛。浑身都好似被大卸八块后又零零碎碎地装成人样,没有一寸筋骨不因终日劳顿而生疼。

依稀记得沈虎材命人将我拖出岩洞,问了几句模糊的话后便撇开我往洞里去。我抱着他的腿,神志混沌地念叨了许多话,再后来便是被马驮着在大漠上走。

一路反反覆覆地昏厥发烧,直到见了水源才有了好转的势头,再睁眼便是在此处了。

若我在府中,伽萨在何处?沈虎材与他积怨已深,又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此时此刻沈虎材必然心生报覆之意。

念及此处,我心上陡然一寒,忙拖着伤腿往门外跑。馀光瞥过窗外一道身影闪过,待我披上衣服追出去,屋外却已无了人的踪迹。

我出了客房,在偌大王府中胡乱地找着。渊国已是秋日,园中一池澄澈水中飘着几片枯黄泛红的枫叶,不时被鱼顶出的涟漪推向远处。

我绕过开了花窗的墙,正要抓着低头扫落叶的小侍女质问,忽而听身前一声弱弱的惊呼,一抹绿意俨然闯入了眸中。

身前一纤弱的女子被我吓得接连后退几步,直到侍女将她扶稳方站住,擡手扶住圆润发髻上泠泠作响的坠子,这才小心道:“这是三弟罢?”

我上下扫了她两眼,见其人眉眼柔和温驯,身形清瘦单薄,仪态气质却不俗,便大胆地猜她是沈虎材的夫人。

一声青涩的“嫂嫂”还未喊出口,便见沈虎材匆匆从九曲桥上过来。他拨开侍女,从善如流地将她扶在了怀里,神色覆杂地瞪了我一眼,毫不客气道:“没看见吓着你嫂嫂了?”

“不妨事,是我走路不仔细,撞着他了。”女子转身安抚了他,顺毛似的抚了抚他的胸口,柔声道,“不妨事的。”

“嫂嫂……”我轻声念了句,踉跄着脚步到沈虎材身前,“大哥,你把伽萨弄到哪里去了?”

他扫我一眼,拉着夫人转身就走,置若罔闻道:“今日难得回来早,让我看看琅小子。”

“大哥,你告诉我。”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时被门槛绊得险些跌倒。谁料沈虎材拉着人越走越快,我心急如焚,脚下一滑就趴在了地上。

那绿衣女子忙拉住沈虎材,与侍女道:“哎呀,还不赶快扶起来。”她嗔怪地挣开他的手,走到我身前道,“伤得这么重,肯定疼罢?”

我爬起身,又软绵绵地跌倒在地上,那条断腿上的竹板松动,裂骨处霎时生出了痛意。

我喘了几口粗气,忍着痛爬起身,绕过那女子伸来扶我的手,径直到沈虎材面前,“你把他杀了是不是?”

他道:“是又如何?”

晴天霹雳似的,我脑袋“嗡”的一声,舌头僵着说不出话来,眼圈已经红了一片。

“一个蛮人,值得你要死要活的么?”沈虎材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身后小厮道,“还不拉回去,少在外面抛头露面。”

“别伤心,”他的夫人倒是柔柔弱弱的,劝慰道,“三弟,你先回去歇息,旁的事往后再说,千万别伤心过头。”

“小元,别管他,也心疼心疼你夫郎我。”沈虎材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故意擡高声音让我听到似的,以一种炫耀的语气道,“咱们去看看孩子,过两日满周岁,也带去给母亲瞧瞧。”

-

客房大门紧闭,从内向外闩上。屋内未点灯,借着蒙了细纱的窗外朦胧的光影,我缩在床上,擡手摸了把眼泪。

女子的声音又在门外轻轻响起,“三弟,我是嫂嫂,我来看看你。”

我叹了口气,侧过身蒙住耳朵。

“他不见人好久了,夫人还是请回罢,若受了凉就不好了。”外头有人劝她。

“他就是死了也没用。”沈虎材在门外嚷嚷着,我眼睫湿漉漉的,身子颤了一下。

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他踹开门,折断的门闩飞出来砸在床柱上。我心上一惊,慢慢爬起身,喉头腥甜一片。

嫂嫂被我的面色吓了一跳,忙让人点起了灯,心疼道:“才几日不见,都成这样了……”

沈虎材盯着我,撇了撇嘴没说话。

我张了张口,在眼眶里堆了许久的泪珠先一步滚落下来。他与我都一惊,道:“就一个蛮人,至於么?”

我登时恼起来,正要反驳,一口血先从喉中涌了出来。嫂嫂惊慌地想用绢子擦我唇畔的血,又碍於身份不好动作,只能哀求地与沈虎材道:“少说几句罢,好不好?你既然决意视他作弟弟,又何必说这些话叫他伤心?”

“弟弟?”我笑道,“他什么时候把我当作弟弟过?不过一个任打任骂的出气包,连条狗在王府都活得比我快活。”

闻言,沈虎材的面色又暗了几分。

“你明知道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如今连个能挂念的人也死在你手里。”我抹开唇畔的血,道,“大哥,我这么多年都被你压在头上,如今依旧活得不如你,你也该满意了。”

“你就这样舍不得那个蛮人?”沈虎材问。

我垂下眼,轻声道:“只有他肯对我好。”

“难道我们府上人人都对你不好么?”他不满地问。

我擡起眼静静地盯着他。沈虎材沈默了片刻,忽地狠狠一噎,不再多话。

“他肯保护我,大哥,”我的泪又开始在眼眶里凝聚,顺着枯瘦的面颊往下淌,“你没体会过无缘无故被人怨恨的感觉,你从一出生就顶着嘉王府长子的荣光,母亲又是赵国公家的嫡女,府上的一切都是你的。”

“可我呢?我娘是被太后骗来的,父王又不喜欢我,我早就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次唾骂,或许这世上除了我娘,没人希望我降生在这里。”我的手掌顺着胸口贴在了心上,“后来我碰到伽萨,也算是因祸得福。那时候,我心里缺失的东西是他一点点弥补起来的,他爱我。”

沈虎材“啧”了一声,微微拧着眉,显然是没听懂我言中之意。

若没有沈澜明里暗里地使绊子,他如今应当按部就班地继承王位,娶妻生子,颐养天年。可就算沈澜出手,他也不过是降为郡王,依旧袭了爵,又有温柔可人的妻子相伴在侧,又儿女承欢膝下。

他不会明白我这些年究竟在求什么,如今又为了什么而寻死觅活。

他永远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也无须设身处地地知道我有多难过。

“我知道什么是成王败寇,你想看就看罢。”我道,“从前就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虎材挠了挠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坐下,擡手传人拿来一样东西给我。

“这东西还给你。”他道。

我转眸看过去,是张已经染了血的画,伽萨临走前夹在衣服里给我的那幅。

我伸手拿过来托在掌心里,图上的小人已经被血浸透了,墨迹花了一片。好似这画的主人,就这样轻轻地被抹去。

我鼻子一酸,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嚎啕大哭。嫂嫂与沈虎材轻声说了几句话,他道:“行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嫂嫂摆了摆手,他又道:“别哭了。”

见状,嫂嫂连忙捂住他的嘴,俯身耳语几句,沈虎材方恍然大悟道:“你再哭下去,哭死了,他也就死了。”

我听得心上愈发难过,两肩不断耸动着,好似要断了气似的。泪水浸湿了画纸,本就脆弱的纸骤然化开,彻底成了一团废物。

我的眼瞳一缩,险些晕死过去。

“弟弟,你大哥嘴笨,他重说。”嫂嫂推了推沈虎材,“你就告诉他罢,好不好?”

“好好好,”沈虎材道,“你要是实在放不下,他如今就在宫里锁着。我告诉你这话就是叫你别哭了,你若是想,寻个法子将他救出来,兴许还有一口气。若是一直哭下去,那他死了也就死了。”

“宫里?”我猛地擡起头,面上还挂着泪痕,腿已经迈下了床,“他为何在宫里?我是和他一处的,为何唯独他被抓进了宫里?”

“呃,”沈虎材面露难色,支吾了半晌才道,“我总得立个军功才能回京罢?什么都不带,太后哪能让我回来。”

末了,见我双眉皱起,他有些尴尬地添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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