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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蓄势

仿佛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来,我后脊一寒,顾不得多想便伸手搭上他的腕。沈澜的脉象杂乱无章,显然是积年的迷药淤积在体内,致使他神思恍惚丶记忆错乱。

他不是抱病,是疯癫了。

定然是贺加兰因!

我见他神色迷离地捉着我的手腕,只能试着拿起笔塞进他手里,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皇叔,我要求一道你的御诏,京畿大军才能奉旨入宫救驾。”

沈澜抓着笔杆,眼睫垂了垂,扭头看向我。他突然撒开手,擡袖将我拢在怀里,亲昵道:“阿栖。”

“皇叔,我丶我是……”我心中的绝望愈发深切起来,从笔筒里重新抽出一只羊毫,“皇叔,求你写诏。我已让人飞鸽传书给戍边的大将军韩宁,大军不日便到京郊,京中各家亲兵也已暗中集结,只要皇叔一道诏令,他们便即刻攻入宫中,皇叔,我求你写罢。”

只要有了御诏,一切都好办了。

沈澜握着笔的手轻微抖动,忽而痛苦地皱起眉,屈指用力地按在眉心。我铺开纸,引着他道:“皇叔,写这儿。”

他颤巍巍地动笔,却听外头一声尖锐的声音通报,几乎顷刻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太后娘娘驾到——”

那道雍容的人影已落在了紧闭的殿门上。

我失力地一扶桌子,沈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他眼瞳里映着门外的人影,随后拉着我藏到了屏风后头。

待他转出去,贺加兰因已然立在了殿中,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她并不像前朝那些太后一样穿着端庄沈稳的深色衣裙,而是报覆似的浓妆艳抹,仿佛少戴一支金钗都会辜负了一日的岁月。

“哀家听闻,皇帝绑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进来。”她道,“你放着自己的妻不顾,反倒要了人家的宫女,像什么样子?叫出来,哀家命人送她回去。”

“那是朕的阿栖。”沈澜冷脸道。

“去,搜人。”贺加兰因下了令。我向后缩了缩,腿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沈澜厉声道:“谁敢!”

趁着他呵斥的间隙,我飞快从一旁的架上取下柄裹着寒光的长剑。

正当二人针锋相对时,外头又跑来个小宦,道:“禀太后,方才有人来报,边塞突生动乱,一夜之间便占领了北郡,似乎是要挥兵南下。”

闻言,贺加兰因柳眉倒竖,“找死!这群畜牲为何突然谋逆?”

“说是……”小宦道,“那身死的端王又现身,怕是要率兵往渊京来。”

端王?五叔?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鸿……他不是死了么?”贺加兰因声音中略显震惊,又道,“哀家派去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奴不知,还请太后娘娘定夺……”小宦怯怯道。

贺加兰因重重“哼”了一声。借着屏风的缝隙,我看见她狠狠地盯了沈澜一眼,这才拂袖而去。

眼见着人走远了,我慢慢从屏风后头挪出来,沈澜立刻迎上来道:“阿栖!”

他焦急地扶着我坐下,“可吓坏了?别怕,朕在,朕一定好好护着你。”

我指了指桌上的笔,“皇叔快写罢,若是她再折回来就不好了。”

“是,是。”沈澜好似恢覆了片刻的清醒,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而后转身道,“朕叫人送去给四哥,让他来救朕。”

“皇叔,他……他已经不在了。”陡然提起父亲,我脑中思绪万千,奈何时局不定,只能抓过御诏。

正要走,沈澜伸手拦住我,“阿栖,你要去哪里?朕找了你多年,你还是要离朕而去么?”

我步子一顿,艰难地回眸望向他,口中道:“皇叔,你放心,待我把御诏送出去,一定来救你。”

他眸中似有泪意,追着我几步将我拉入怀中,“阿栖,朕不想你走,你别走。”他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别走,好不好?”

我手里紧紧捏着御诏道:“皇叔,今日我必须走。若我不走……”我咬咬牙,“皇叔就永远也无法为阿栖讨回公道。”

他的眼微微睁大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准备抽身,他忽地用一物裹住了我。低头看去,是一件朱色的外袍,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阿栖,”他道,“入秋了天寒,仔细着凉。”

-

是夜,宫中华灯初上。

贺加兰因临时起意将京中官眷召入宫中,说是行宫宴以解她们对子嗣的思念之苦,可我觉得更像是她察觉了什么,才要将官眷捏在手中为质子。

那些女子入了宫,得以与自己的子女相见,传出去加以官兵威慑,便能止住京中流言蜚语。

若是被她平息了风波,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夜深人静的御园里穿过去,身上依旧披着沈澜的袍子——他非说我冷,偏要我多搭上一件。

御园中格外寂静,偶然传出几声蛙鸣。俄而一声清脆的踏碎枯枝的声响传来,我敛声躲入树丛中,趁着那人不设防,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将剑横在他脖颈上。

那人“哎呦”一声,竟是个女子。她讨饶道:“大人饶命!”

我压低了声音,“你是哪家的侍女?”

那人弱弱道:“奴是小李将军家的……是李将军之姊的贴身奴婢。”

我猛地松开手,她喘息几声正要跑走,我抓住她道:“慢着,你家夫人可是如今小韩将军的夫人?”

“是,是。”侍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家夫人去岁才与韩将军的幼子成亲,若是韩家有什么事,她并不知晓……”

小李将军如今是沈虎材的亲信,韩宁又是沈澜的旧部。他忠君报国,几乎是一知道消息便冒着死罪领兵往回赶。眼下在此处碰到他的儿媳,真是天助我也。

我拉着她出了树荫下借着薄薄的月色,她往我脸上一望,拜道:“公子。”

我将御诏塞进她手里,叮嘱道:“你记着,千万将这东西悄悄交与你家夫人,让小李将军送与我大哥沈虎材,明白么?”

那女子身子一滞,猛地醒悟过来。她抓着那份御诏,用力地点了点头,“公子放心,奴必然送到!”

“对了,今日塞北陡然生变,可有什么消息?”我又问。

侍女平覆了心绪,一面将御诏贴身藏起,一面道:“奴听将军与夫人说起此事,太后娘娘已立时调派人手去北郡支援。虽说不好端王究竟如何,却也暗暗猜测……”

她走近几步,附耳道:“王爷此番回京,当是为了皇位一事。”

这是自然。细想来,这位五叔的心思真是深沈。沈澜在位时,他为了保全自己不步上我父亲的后尘,老实安分地在塞北啃了数年的冰渣子。沈澜一朝失势,他又立刻假死以逃过贺加兰因的迫害。

这几年,恐怕都是藏在塞北养精蓄锐,磨一支精兵为利器攻入渊京,夺回江山。

“好,好五叔。”我喃喃自语。有了他在外折腾,各处兵力首先便是要调往北郡,如此一来,若京中有事,必然将兵回调不及。

再过几日,韩宁的大军就该压至渊京附近云川郡。加之驻扎在渊国边境的金甲,倒是将贺加兰因架在火上了。

既已如此,不如我再给她添一把火。

-

夜深人静,牢中守门的狱卒抱着刀倚在门上打瞌睡。今夜宫宴,他们也跟着躲懒喝了不少好酒,此时正是迷蒙的时候。我蹑手蹑脚地挪进去,只见那人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手中的剑自他脖子上一抹。

那人惨叫一声,惊醒了一旁的人。他仓促拔刀,又见我身上绣有金纹的红袍,摸上刀柄的手顿了顿,疑惑道:“皇上?”

趁着他楞神的工夫,我抽出剑往他颈上砍去,直到剑刃卡入脊骨方停下。

狱卒喉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鲜血汩汩向外喷出来。我抹了把脸,从他腰上拽下狱门钥匙,打开了关着伽萨的大牢。

伽萨的目光在我身后凝了一瞬,才道:“怎么了?”

“五叔起兵了,”我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这才飞快道,“韩宁为金甲开了道,再过几日,万明的援兵就到了。此时贺加兰因顾不得此处,你趁乱与他们汇合。我留在宫中为你们探情报,一旦有机可乘,便即刻率兵入宫。”

说着,我向一旁的侍女道:“你有皇后宫中的宫牌么?”

“有。”她道。

“引他与我大哥汇合,你也跟着出去。宫中若要查,必然查到你头上,届时恐怕我顾不上你。”我交代一声,她点头悄悄退出去。

“眠眠,你一人在贺加兰因眼皮子底下,千万要当心。”伽萨抚过我眼下沾染的血迹,手指落到外袍上时一停,终究没多言语,“若有什么事,先顾着自己。”

我点点头,碰了碰他腰上的伤,“还疼么?”

“不疼了。”他握住我的手,却知道这不是缱绻的时刻,只能道,“多保重。”

话音落了,他缓缓松开我的手,快步从我身侧离开。衣袖拂过我垂下的手,好似一阵微风刮过去。

卷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作者有话说:

狂写!狂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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