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夜深,距离乌托邦据点不到两公里处,一间大型密闭仓库的顶篷缓缓掀开,一架通体漆黑的飞行器完美地融合在夜色里,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然后平稳起飞。
飞行器内部的小型休息舱里有三只神色各异的虫,围坐在小桌前商量着什么,谁都没有在休息舱里真正的休息片刻。
蔚希把穆迪和艾修诺绘制的那份实验室地形图导入光脑终端的特殊存储器中,又发送到一个加密的信号端。
“穆迪搭建好了一条加密的信号端口,几乎可以杜绝信息内容被屏蔽和拦截的可能性,端口通讯的上限虫数只有三只。我已经将我们三个的终端号输入,这是这次计划的专用通讯通道,密钥口令是‘地狱犬’。”
蔚希说着,然后停顿了一下,鹰隼般的眼睛直盯向拉斐尔,表情严肃:“但是拉斐尔先生,我不得不提前警告您,我的光脑终端已经拿到了这条通讯线路总控制权。也就是说,如果您想在其中搞出什么见不得虫的小动作,我不但可以第一时间屏蔽掉对你的讯号,还可以立刻把你的定位公开,我想监察处和雄保会对此会很感兴趣。”
拉斐尔被虫化军雌所割伤的地方已经痊愈,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如同一只恶心的千足兽匍匐在他的手臂上。他不自觉地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这块增生,好似并不在乎蔚希的无礼,似笑非笑地回应道:“小家夥,你可真是让我头疼,我觉得我已经向你表示了足够的诚意,你如果还在怀疑,那就真的不太有礼貌了。”
“拉斐尔首领。”蔚希面无表情地冷硬回答,“请您不要误解我,我并不是怀疑,只是在警告。”
“哼!你这小家夥的臭脾气跟洛里安一样,真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这糟糕的评价并不能使蔚希心底涌出什么波澜,冷漠的军雌对此置若罔闻,并不搭理。反倒是一旁的乔默棠嗤笑了一声插了话:“平心而论,我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跟臭名昭着的星盗达成合作意向。”
就像他也不会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类有一天也会被进化之后的虫族认定是这片宇宙的外来者,成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异族,一时之间不免喟叹。
“不,这没什么想不到的。”拉斐尔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你的小雌君说过,乌托邦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
被称为“小”雌君的蔚希脸色又冷了些。
行程过半,距离显示屏上那个忽隐忽现的小红点越发靠近。蔚希率先起了身,把随身带着的亲肤胶膜抹在脸上,然后看似随心所欲地抹平揉搓。
乔默棠看他的手法似乎非常熟练,很快就像捏橡皮泥似的给自己捏了张新的脸,用定型液加温定型。又把那头显眼的浅金发涂成了时髦的红棕色,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了,真像钻进了别的壳似的。
然后他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支未开封的药剂递给乔默棠,抿了抿嘴:“雄主,军部的专用药物阻断剂,您提前做个准备吧!”
军部的阻断剂没有公开出售过,是专门供给前线的高级军官以备不时之需的。没办法,战场上的变异种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些毒蛇猛兽咬一口。
“奥斯蒙的实验室不见得有什么异兽毒虫,但肯定有不少化学药剂和虫工病毒,这可比那些没脑子的异兽更令虫恶心。”
乔默棠点了点头,任冰蓝色的液体注射进自己的身体,然后闭上了眼睛,小憩了片刻。
黑暗中的飞行器像悬浮在宇宙行星之间的黑色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一颗又一颗宜居行星,在主星的星域内盘桓。
过了一会儿,那只大嗓门的军雌敲响了休息舱门,浑厚的声音响起:“首领,快要到达主星了,飞行器停在哪里?”
不论停在哪里,一架外来的飞行器大概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进入帝国权威的第一实验室,拉斐尔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思考,就在这时,只听乔默棠说道:“就停在副楼顶的那个停机坪上。”
拉斐尔转头看向乔默棠,见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不动声色笑了一下:“好吧,瑞森,就按照乔默棠阁下说的办吧。”
乔默棠这才知道这个大嗓门的军雌名叫罗尼亚。待他离开之后,拉斐尔不禁问道:“那个停机坪是有什么方便我们进入的通道?”
“那倒没有。”乔默棠缓缓睁开眼睛,“不过我只认识那一个。”
拉斐尔的笑意瞬间凝固,恰好这时,又听到主控室瑞森大着嗓门的声音从通讯广播中传来:“首领,那儿有两只值守的军雌护卫示意我们这里不能停留,要直接把他们干掉吗?”
拉斐尔无语,他有点想干掉问出这种蠢话的瑞森。
“别理他们,往空地上停,把他们逼走。”拉斐尔说道,眼见着那两只值守的军雌就要掏出器械堵上他们的舱门。不慌不忙地拨通了奥斯蒙只单独与他联系的私密终端号,等了许久也未见接听,自动挂断。
拉斐尔并不气馁,反覆拨打了三四遍,对面才传来奥斯蒙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并不奇怪,奥斯蒙对这个昔日的合作夥伴当然是想离得越远越好,再说任谁在黎明时分被光脑提示音连续惊扰都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对此拉斐尔非常理解,诚恳又礼貌地说了抱歉,便把假意的寒暄丢到一边,开门见山:“博士,虽然您对我单方面毁约的行为不太道德,但是我还是带着诚意想跟您好好聊聊。机缘巧合之下,我抓到了一只雄虫,我想您应该会感兴趣。”
奥斯蒙从某种角度来说一直是装呆的一把好手,他不屑地嗤笑道:“什么我感兴趣的雄虫,你在胡说些什么?”
“嗯?您已经不需要雄虫了吗?可这只雄虫可是星网上很火的乔默棠阁下啊,前段日子听说还被虫皇封赏了。上一次我不小心让他逃脱,这次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拉斐尔故意说着吊虫胃口的话,看着他们谈话的主角此时正靠在椅背上无所事事闭目养神。
事实上乔默棠的心情根本不可能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放松,这毕竟是他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冒险事件。
“什么?乔默棠?”奥斯蒙略带讶然的声音从光脑的扩音器里传出,原本佯装平静的音调中破了一条裂缝,隐隐的激动从中传来。但他很快又稳住了心神,谨慎地表示怀疑,“你怎么会抓到他的?”
拉斐尔真假参半地回答:“说了是机缘巧合。我劫了一小支队伍——呵,老本行嘛,没想到是恰好是押送上校的护卫队,运气这么好,我就照单全收了。这只雄虫,呵呵,不知道是过於自信还是不太聪明,居然真的过来自投罗网。”
故事虽然荒谬,但结合那日乔默棠着急忙慌地诓骗说自己是异虫,又轻而易举地被他骗到实验室,奥斯蒙竟又觉得异常合理。
他发出低沈又沙哑的嘲笑声:“哈哈哈哈,雄虫么,智商普遍不高,都是些自大的蠢货。”
拉斐尔看了一眼身边莫名被骂的雄虫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故意说道:“奥斯蒙博士,虽然我很赞同您的说法,但是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间。我现在在实验室,您这儿的保安,对我可不太友好。”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退下的,你就在那儿等我,不要随便乱走。”末了他不忘补充一句,“把小雄虫看好了,他虽然蠢,但狡猾得很……”
几分钟之后,一直朝着他们飞行器示意的军雌走开了。又等了少时,便见到头发已经花白的奥斯蒙走上了顶楼的停机坪。
他很小心,大概是知道对拉斐尔做过些不大厚道的事儿,面对这个星盗头子还是有些畏惧的。身边还带了另外两只军雌,将他围在中间,形成一个保护区。
拉斐尔咬了咬牙,抄起了手边的磁暴枪,示意蔚希:“咱们该下去了。”
乔默棠佯装昏睡,被乔装打扮过的蔚希扛在肩上带下飞行器。尽管蔚希特别注意了姿势,但军雌又宽又硬的肩膀还是难免硌着肋骨,好在这点疼痛并不难忍,乔默棠走神了一秒,暗想他的演技应该能演一个无名死尸。
“说了这虫狡猾,你们居然连锁链都不上。万一被他跑了,岂不是白忙一场!”奥斯蒙看着眼前这几虫,不赞同地摇摇头,又伸手示意身后军雌递上一个小盒子说道,“好了,潘铎,你要的东西你拿走,把乔默棠交给我。”
拉斐尔没有接过小盒子,蔚希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博士,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总不能再上第二次。再说,我要是现在把雄虫给您,估计还没来得及上飞行器,就会被你从背后打成筛子。”
“那你要怎么样?”奥斯蒙眼看着雄虫近在眼前,似乎没有耐心了,咬着牙问道。
“带我去拿呗,我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总得确认你给的是真的吧……”拉斐尔无所谓地望了望四周,嫌弃地说道,“再说,露天的地方危险,这里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乔默棠虽然趴在蔚希肩膀上装死,但精神却是高度集中半点也不敢马虎,连带着奥斯蒙回话的速度他都在心里默默地计算。见这老头迟疑了不决,莫名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灼烧,表面不显,实际上心里紧张得很。
拉斐尔举起了手里的磁暴枪对准了雄虫的脑袋,破罐子破摔催促着奥斯蒙:“博士,我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被满足,那就只能,让这只珍贵的雄虫陪葬了。”
奥斯蒙盯着拉斐尔看了半晌,最终妥协。
乔默棠心里暗暗呼出了一口气,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等等……”奥斯蒙突然开口,指了指蔚希:“让他在外面等着——”
蔚希和乔默棠心里同时惊了一下。
似乎是预料到拉斐尔又要反驳,奥斯蒙接着说道:“第一实验室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乱七八糟的虫都能进的,让你的手下在外面等着,你带着乔默棠跟我进去拿东西。你放心,这只雄虫在你手上,我不敢对你动手。”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好。”说着他走到蔚希身边,单手拿着磁暴枪,另一只手就要将乔默棠捞到自己肩上挂着。
蔚希用了点力气,脸色突变,在无声地抗议。
“你跟瑞森一并在这里守着,等我出来。”拉斐尔使了个眼色说道。
乔默棠有些讨厌自己这个时候只能扮演一个“尸体”了,他默默地打算要不早点醒来算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毕竟不是冲动行事的毛头小子了。
蔚希眼睁睁地看着乔默棠被他们带走,连同护卫奥斯蒙的那两只军雌一并离开进入实验室内部,心里愈发紧张起来,他拉出一部分精神力默默感应着实验室内部的能量变化,企图推测出他们当前的位置和情况。但是距离太远了,单靠他二次分化的精神力并不能清晰感知。
一开始看守停机坪的两只虫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倒是没有对他们的飞行器停留再有指责,只是对直直地盯着廊道方向的蔚希胡乱嚷嚷:“喂……这里不允许站虫,回你的飞行器里去。”
蔚希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两虫似乎被他眼里的冷意冻住了。正发楞之时,蔚希的敏捷又迅速地绕道这两虫身后,非常公平地给了他俩一人一记手刀,将两虫同时放倒。
他拖着昏迷不醒的两只虫藏在了飞行器上,吩咐瑞森将他们看好。非常有星盗天分的将其中一只虫的制服扒了个精光给自己换上。不错,都是军雌,身形差得不多,只是这虫略矮了一些,裤子只能勉强穿成九分,好在裤管扎进了中筒军靴,将蔚希雪白的脚踝遮了个滴水不漏,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用剩下的亲肤胶膜捏个跟这倒霉蛋相似的脸。
算了,时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