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其六)
【青天监】
女孩盯着浑圆的铜制仪器,慢悠悠的转着,阳光倾斜下来,浮尘在光影下飘扬,让人昏昏欲睡,她还真就抱着它睡着了。
冰凉的触感,光滑的弧度,纱制服铺陈在上面,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起来!你个懒货!”
嘴角有个痦子的女人挡住了阳光,拿着戒尺站在她面前。
她用手摸摸眼睛,使劲聚焦;“啊?开饭啦?有猪腿吗?”
“猪腿!我看你像头猪!除了吃,啥也不干!”
一位身着宝蓝色纱裙的女人踏进红漆门槛,鞋子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声。
“司命,您来了!你好好呆着!”女人临走还不忘用手戳了戳她的头,她随着摇晃起来,像个不倒翁。
司命头戴白色兜里,纱网遮住她的面容,她的声音端庄优雅:“又偷懒啦?小歪!”
小歪打了个哈欠,用手转动起铜制仪器,嗡嗡声响贯穿大堂;“没意思嘛,我出去找夫子玩了,反正这东西,说也说不明白。”
小歪吐吐舌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大堂,胸口的白色丝带像蝴蝶般飞起来。
【藏书阁】
“夫~~子~~!”小歪飞奔过来,远远就能听见她的声音。
两鬓花白的老头,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你又偷懒?”
“哎呀!什么偷懒不偷懒的,拿东西啊,怎么都是门玄学,说也说不明白,我就搁那看着,没意思极了!还不如来找你玩!”小歪用手捏着夫子的山羊胡。
“这话我们之间说说就行了,你也别瞎说,说了是要掉脑袋的!别拽我的胡子,你这淘气鬼!哎呦,疼!”
“夫子,你守着这藏书阁,一本一本的书,宫里面都没人看啊,你看,就每天宫娥姐姐来擦一擦,大家都商量着什么时候出了宫去,寻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哪位娘娘的胭脂水粉,哪位娘娘的绫罗绸缎,大家进来的时候,都不识字,皇上也不来,太监更不看,这么大啊,这么多书,没有人来看,真的好寂寞啊!”小歪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拍了拍尘土。
“只要有一个人来看,它们的存在就都是有价值的。你看这本《起居录》记录的就是皇上的日常,比如说今天吃了什么,去哪个妃子哪里啊,还有召见了什么大臣啊。”
“《起居录》有什么用呢?”
“我目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用了,我就告诉你!”
“啊,说起妃子了,除了万贵妃,好像皇上新宠幸位妃子。”
“是嘛?”
“哎!我也想要妃子!我也想要漂亮姐姐!”
“去去去!羞不羞!一个大姑娘家的,说要妃子!”
“夫子,你知道吗。当男人去当兵之后,如果死光了,那就女人结为夫妻,强壮的耕地,弱小的织布。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该是怎样一种人间炼狱啊。”
“温崖!”
“是!去去去,黎大人来了,你先去一边玩儿去!”
“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帮我找一本《资治通鉴》《孙子兵法》还有《起居录》”
“是,大人”
黎清恒走后,小歪从木质雕花书架后探出脑迪:“黎大人,真是冰美人啊!”
夫子看了看这不成气候的小歪:“你看看人家,多少男人都比不上,你再看看你!”
“我怎么啦!我看小说惹你啦!吃你家饭啦!”
“哎!算啦!人活一辈子啊,别老看别人,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有代价的,黎清恒一辈子不嫁,纵使有才华,也不能坐上那宰相位置,那才学都是多少日夜苦读来的!想得到什么东西,却不付出代价,哪有那种好事!我看你这样就挺好,稀里糊涂快快乐乐的过完一辈子就挺好的。”
小歪拿着自己带来的《唯一的欧米伽》,笑嘻嘻看起来,躺在地板上,两只通红的脚丫来回晃悠,脚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响。
“哎呀!这美好的爱情啊,只能存在故事里面啊!”小歪看完之后,放下书,闲来无事,拿出一册《起居录》。
前朝公主,下落不明。
【司狱】
司徒葵拆开那条蜡丸,里面写着。
所有行为皆为黎清恒所指。
他在烛火下看着纸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孟妍握着他的手,他身上的阵阵寒意顺着手传来。
沈朗的脸在司狱的灯下,烛火将他的生硬拉的修长,他的鼻梁打下的阴影遮盖住他脸的半边,一边为佛,一边为修罗。
沈朗出了司狱,行至罗街,一双乌黑金色流云官靴踩的石板轻轻作响。从脚步声能够觉察出人的性格,前脚落地,轻而坚实。
他身着黑色斗篷,行在夜色中,向着街角撇了撇,不由得抓紧了腰间的鎏金白玉弯刀。
转弯时,人却倏地不见了,身后的人咬着牙,发出啧啧声,正要转身,一柄银亮宝刀闪着幽幽白光,架在脖子上。
此人却并不黄慌张,双手举起,摘下斗笠,清秀脸庞浮现眼前,更为显眼为香疤和一身僧袍。
“大人,我们会是一路人。”
沈朗收起刀,轻声笑笑。
狐狸一向知道同类的味道,只要稍微嗅嗅,就算是再怎么拿东西遮,也闻得出来。
【田野】
湛蓝色天空飞来白色信鸽,翅膀煽动发出‘啪啪’声,肉红色的爪子牢牢把住金响月的手。
信鸽的腿部绑着银色管装物,吕娴从从掏出一张三尺长的米黄色信纸。
关至司狱,吾当尽力营救。
“我也要去!”司徒菁说。
“你现在被通缉,怎么能去?去了还得把你抓了去,先避避风声!”吕娴将手搭在司徒菁的肩膀上。
“可是。。”司徒菁小声说道。
“这样吧,你在这等消息,我们想办法去看看,你怎么也得相信我们!”金响月说道。
三宝和司徒菁在农民的屋里藏着,吕娴一行人坐上牛车折返。
老农龟裂红中发黑的双手捧着碗,碗的边缘有着几个豁口,实在不好下嘴。司徒菁转着碗沿,心事重重。
三宝确实渴了,喝了一碗又一碗,喝水的咕噜声,水顺着衣襟往下流。
“姐。。。”他说了个字,又将剩下的字吞了下去。
司徒菁拿着碗,此时才注意到三宝黝黑的脸,排排整齐的白牙。
“怎么?”
“俺们的命,好像很不值钱啊。俺听吕娴,吕娴姐说,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俺觉得,你们想的和俺不一样,俺只要能吃饱,能穿暖,有个老婆,最好啊,屁股大点,这样能下地干活,还能给俺生大胖小子。俺们村原来的女娃,就是找个男人,无非是有点银子和男人,有很多银子的男人。俺们能活下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说那些东西,俺没想法,俺也不想去想。”
司徒菁静静地听着。
“俺就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猪的都大,猪就是四条腿,人就是两条腿,就算明天下了刨子,后天来了蝗虫,呸呸呸,俺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事儿,老伯,哝别往心里去。”
老农佝偻着腰,在屋子里忙活着,虽然穷,但是对客人还是要尽可能的好,他用半个葫芦丛米缸里舀米,几粒米已经被虫蛀,留下黑色残变缺口,他狠狠地将米虫碾碎,接着转身对三宝说道;“要是你说啥是啥了,那倒好了!”
三宝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老农用手挑着米虫,嘴头上说这话,手里却不歇着;“我们村啊,曾经是出过奇女子的啊!那女子着一袭青衣,带着簪子,就在村口,教村里的幼童。我的小孙子啊,经常装模做样摇头晃脑的回来,说这位女先生真乃奇人,还说啊,摇着脑袋,说什么之乎者也,说什么人之初。记得他有一次鹦鹉学舌的说,这位女先生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世界上分三种人,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不知不觉。三宝你啊,不知不觉,姑娘你啊,后知后觉。”
司徒菁摸着瓷碗的边缘,轻轻地抛出问题,而这个问题,像碎掉的瓷片般剜入老农心口。
“您家孙子呢?”
老农黏着虫子的手停下,他背对着二人,肩膀轻轻颤抖,一滴水落在米粒中。
“提这个干嘛,我去烧饭!”
那新救来的男孩拽了拽老农的胳膊,老农蹲下身,糟乱的头发摩挲着男孩的脸蛋,浑浊的双眼留下滚滚热泪。
三人坐着牛车,行至麦田,看到小厮低着头迎面走来,向着花移影微微点头。花移影的一条腿搭在牛车的边缘,悄悄拿起手中的藏文红玛瑙短刀。
小厮轻轻地撞向牛车,留下一封信件便快速移步。
吕娴打开信件,将纸对着天空,轻微叹口气。这几日来,事情太多,纷纷压在她身上,此时她没办法面对自己对司徒菁的感情,如果司徒菁的父母死了,那她该怎么办?此外,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追杀,通缉。工作多年,自己的历史已经全部还给历史老师了,普通官宦家族,昨天还过着小姐生活,今天转眼就锒铛入狱,没准还得充入官妓。变天就是一瞬间的事,上一秒对着你饮酒作乐,说一句潇潇洒洒,游戏人间,下一秒就叫你人头落地,妻离子散。
她的一股寒意涌上来,官妓。。电视剧里面,连坐,诛九族,男子杀头流放,女子供富贵人家呷戏,而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一个女人,没了贞洁,遭受的白眼比冬日的雪花不少,更别说是古代社会。。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司徒菁进那勾栏处!即使是拼了自己的命!
她紧紧地握住双手,自己在现实社会虽然说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倒也一路顺风顺水的过来了,而这被大人物玩弄股掌的感觉,让她一个现代人觉得非常不爽,这一切一定事出有因,而她们不过是大人物之间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百年老龟,青碧色的龟壳,墨绿色的条纹。前年白鹤,朱红长喙。二者相争,老龟背部的蚂蚁,白鹤身上的水蚤纷纷落水。
虽是个跳蚤,也得狠狠地咬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