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
黎清恒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模模糊糊的影子,望不真切。她伸直胳膊,婢女在旁边一根一根系着朝服。系好带子之后,再穿一层外袍。带上官帽。
婢女侍奉黎清恒很多年,只是觉得传说中鼎鼎大名的女官很冷,唯独见到公主时,有股不可明说的感觉。她说不上来,而且冰雪聪明的她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的,也正因为如此,只有她一直侍奉黎清这么多年,堂堂三品官,家里一共没几个仆人,贴身的婢女也只有她一个。
黎清恒平时大部分事情都自己处理,只找几个老奴做点打扫的活计。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叫她做事情,给的工钱倒是多,活也不多,落得个清闲自在。
当然,所有的活计也没有好的,也有人偷偷塞给她银子,让她打听黎清恒的私人生活。黎清恒像是一座山的存在,高高的树在那儿。有件事儿,她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奇怪,那就是黎清恒总是仅掩的书房,还有她洗澡的时候从来不会叫人侍奉。
作为一个婢女,原先也侍奉过官家小姐,提水,烧水,淋浴,都得叫人帮忙,有些小姐总是换她名字,累的她团团转悠,不能歇口气。
有些人会塞给她金银细软,企图将从她这里踢开板子,试图找点什么东西。他们是想诋毁黎清恒?还是想拿走黎清恒的秘密?还是说黎清恒本身存在什么问题?一个女人坐到三品官是开朝以来就没有事的,可谓是前无古人。本身这个女人就充满了太多的神奇色彩,她的家人是谁?她有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还有她为什么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她浑身都蒙上了秘密的纱网,总想让人踮起脚尖窥探一下。甚至很多黎清恒的行为都没有太强的动机,她只在乎自己的一些决定,很多事情别人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也丝毫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她就像一座山,直挺挺的立在那。
她从来没见过黎清恒的身子,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秘密。凡是活得久的,一定得站好队,这乱世找个这样好的活计实在是提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因此,太多的事情,她都悉数告诉了黎清恒,后来也没有人找她了。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能站稳脚跟的人,谁没点手段,谁没点秘密呢?
“小蝶,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黎清恒声音从前面传到耳边,这是她没有听过的一句话,甚至微微有些发怔。大人竟然问自己在她身边呆了多少年。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是要辞退自己吗?还是?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
“别怕,只是花开了又谢了,一年又一年,稍微有些感慨而已。”
“大人,已经十五年了。”
“十五年啊。”
黎清恒透过窗柩看着云卷云舒,还有飘然落下的花瓣,睫毛微微低垂。
“多少个十五年呢。”她低低的说着什么。
“大人?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事,退下吧。”
天还只是蒙蒙亮,黎清恒就坐着轿子,准备进皇宫去上朝。她走到宫门口,首先是一只白鸽落在轿子沿上,咕咕叫着。然后是一个黑鸽落在另一侧轿子沿。两个鸽子此起彼伏。
她从腰间看拿出绣着‘福’字的香袋。这袋子里面有着香料,而鸽子喂养采用的香料,加以训练,可以让鸽子飞到香袋附近。当然距离有限,想必放飞鸽子的人也在不远处。
一个是朱佑司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
她将信笺打开看了之后,摸了摸喂养的油光水滑的鸽子,两个鸽子咕咕的飞了。
吕娴的伤已经养了几个月,萧煌偶尔来看过她几次。但是她都是拿着快裹成粽子的背对着,吃点干果,显示自己不务正业的形象面对她的。屋子里就是咔吧咔吧的干果声,甚至都吃上火了。
但是她知道,萧煌为了救她不得不这样做。这是轻信别人的代价,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大部分都是好人,即使是恶毒的字母翁,也没要了她们的性命。她们一路上帮助的那些人,大多数都知恩图报。
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不同的朝代,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着农夫与蛇的故事。如果想救人,想在乱世里面当清官。那得有智慧才行。那得超过贪官,先融入进这个体系中,才能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有站到了一定位置上,才有决定权,而站到位置上,就需要做的比别人更好。不入仕,哪里来的出仕?贪官奸,清官更奸!
她没想好怎么面对萧煌,就先这么对付着。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换药的时候,宫女拿着麻布和黑色的药膏给她涂。
这病太医说,会落下病根,她这简直是个人工天气预报,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阴天,背部就隐隐作痛。
“小姐,你这伤看着真吓人啊。”
吕娴拿着咬了一口的果子,侧躺着,一只腿伸直,一只腿斜着,这十几日都不能平躺,每次睡着了一平躺都生生疼醒,龇牙咧嘴直叫唤。
她换药的手在吕娴身上游离,伤口稍微有些痒,她伸手往后挠挠,然后抓住了宫女的手。
一条条伤痕,遍布了少女的手,本来花样的年纪,同事都用着护手霜丶防晒霜擦着手,说什么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而面前少女的手在手指与手掌皎洁的地方上全部多是硬硬的茧子,还有柳叶一般细小的疤痕遍布了这双手。
“害,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平时做活难免伤了手,这是家常便饭了。做好了,没有人夸你,倒是做坏了,或者是姑姑心尖上的人做错了事,都是要我们背的。我从来不觉得日子苦,因为有盼头,等过几年,我就出宫去。稍微攒够一笔钱,就能找个人嫁了,还能留在爹娘身边。”
吕娴摸了摸她的头,软软的头发。许是干了许多活,已经出了很多的汗,几根刘海贴在额头上。
“吕娴,今天皇上上朝,你也去。”
吕娴瞪大嘴巴,用手指指向自己;“我??”
黎清恒站在屏风后,花鸟鱼虫的屏风将她的身形透过来,吕娴微微眯起眼睛,这身材有股四层相识的感觉。
她摆摆手,算了,面前还一堆事等着自己呢,先把手头的事办好了再说吧。说着宫女扶着她缓缓起了身,她已经躺了小一个月,也该是时候出去透透气。
“冰夏,适度摸鱼有助身心健康。”
“摸鱼?什么是摸鱼?”冰夏听见这句话二张摸不着头脑。
黎清恒在屏风后不动声色,然后二人行走在长廊中。
“你不是官员,没办法从正殿进去。”
“我懂,偷听呗。”
黎清恒没有吭声。
“嗯。。。对了。。。”吕娴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公主会在。”
“还有司徒菁的事情。”
吕娴像是过电一般,呆在原地,黎清恒走了几步路发现身边没了人才回头看她。
黎清恒拽起她的衣角,她第一次见到愤怒爬向这个女人的脸庞。
“你怎么这么窝囊?!”
吕娴靠在镂空雕花木门上,打扫的小太监宫女看着情况都偷偷端盆悄声离开。
吕娴的一缕发丝落下来,她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歪着脖子,甩了甩头,背后抵在木门上,很疼,甚至结痂的伤口因为冲击而开裂。
“呵,窝囊。我就是窝囊废了,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我就是烂人,我就是他妈的贱人,就是没出息,傻逼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环绕在身后的建筑中,传来阵阵回响。
“我就是个傻逼!自己身边的人保护不好,我没能力,我是废物!就烂在这,臭在这,你们当你们自己是谁?救世主吗?凭什么救我?凭什么给我这么大压力,凭什么对我有这么大期望?你们真的问过我了吗?有人考虑我的感受吗?真的有想过我到底想做什么吗?别管我了,让我烂着吧。”
黎清恒松手,缓缓走开。
吕娴阴着脸,瘫坐在地上。然后她等黎清恒走远之后,抱着头轻声哭起来,那是压抑的呜咽声。她将头埋在衣服里,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
求求你,别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回头看我一眼啊,回头啊。
为什么?
为什么又一次我搞砸了?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走的这么决绝?
为什么不再回头?
再看看我,再一次,没准再一次就可以了呢?
为什么,我又一次被所有人抛弃了。
黎清恒也不禁好奇,这到底是多少次了她真的能改变一切吗?为什么会是她?太弱了。她咬住嘴角,微微渗出血。
“你怎么在这里哭啊?”门后是一个稚嫩的女童声。
吕娴将头从膝盖里挖出来,慢慢擡头,向后看去。
头系红丝带,手带铜铃铛的赤脚女童一只手把在门口。歪着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