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
攻打聊城时,吕娴跟着王荆的这批娘子军进了场。
首先是弓弩和箭矢。
旁边小兵推着一拍拍车,车上放着很多箭头和杆子。
“师傅,这是?”
司徒菁认了她人生中的第二个师傅。
王荆拿起箭头,阳光从小洞中投射下来,在地上透出光斑,另只手拿着杆子,二者孔径一对,发出咔的脆响。
“实际运输的时候,很多兵器的形状是方面运输的,像这样,拆分成多个零件,需要的时候到了战场在进行组装,能够提升运输效率。一点时间,一点战机,在关键的时候都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司徒菁拿起杆子端详起来,原来这其中藏着这么多的玄妙
“其实任何一行啊,都有自己的门道,即使是看上去很简单的行当,卖豆腐啊,卖衣服啊。做好任何一门营生都是需要思考与钻研的。”王荆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遇到事儿了,最先做的不是哭,而是动一动这儿。还有摸摸这儿。霍霍人的事儿不要干。”
“那。。师傅。。我们打仗,不是霍霍人的事儿吗?”司徒菁有些迷茫。
王荆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一点我没有和你说,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你以为梁山的好汉真的是愿意上梁山吗?都是逼得啊!我们这些人,但凡有点子活路,也不是干这掉脑袋的事情,而事实却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啊。即使身处绝境了,也得张牙舞爪,人都是势力的,看见你好了,就想巴结你。看见你不好了,都想踩你一脚。从来只有锦上添花与雪上加霜。”
“会有个头吗?”
王荆看了看眼前的女娃,又转头望向酱紫色掺杂橘黄色的天空,一轮红日悬着,写着‘临’字的行军旗插在沙地中,呼呼作响,被风卷来又舒展开。偶有只飞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在这幅落日图上点缀一笔。夕阳馀晖慷慨的撒在他们的侧脸上,一侧烧红,一侧冰凉。王荆站在黄沙地里,擡头向上看,手直直地伸着,像是要够什么下来,但是显而易见什么都够不下来。
“是啊,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呢?”
临王身边有位布满黑色络腮胡的壮士,对着木车上的武器端详起来,左拎拎,右看看,似是都不趁手,拿起又放下。
“嗯。不行!太轻了!不行,这个太滑了!太粗了!李良兄,这批武器都不怎么样啊!有没有趁手的啊?”
临王摸了摸马的鬃毛,头盔上的一缕红缨随着风飘动:“哎呀,曹幢兄,走走走走走走!特地给你准了一批!就知道你挑剔的很,这些东西都看不上!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走!”王荆带着司徒菁跟着。
几人行走至校场,被阵阵嚷叫声吸引。
“呵呵!”
士兵训练的嚷叫声伴着呼呼风声,奏响了这首塞外曲。
“萧信何!来!过来!”
司徒菁疑惑的看着面前人,稚气未消,颧骨微微突出,眼睛很亮。
“萧信何,这名字,谁给你起啊,又是韩信又是萧何的。这个名字,到底有几斤刷子,是骡子是马还得出来溜溜啊!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曹幢拍了拍萧信何的肩膀:“没事,兄弟,别不好意思。做的好,有赏赐,临王一向赏罚分明,绝不亏待自家兄弟一分一毫!没点义气还怎么混江湖?你说是吧,哈哈哈哈哈!!”
粗糙的大手劲儿很相比不小,拍在肩膀上发出咚咚声。行武的多是糙汉,喝酒得大桶喝,吃肉甚至都不带切,一大口子猪头直挺挺塞进嘴巴,油脂留在嘴上,光亮亮的。所以为人处世也多粗犷,不脱鞋,发出震耳朵鼾声从不是稀奇事儿。说话也糙。但是对朋友确实实打实的好,就是看不惯文人,毕竟他们是拿着自己的小命儿上战场,文人墨客大多是上下嘴皮子一秃噜,甚至地位还比他们要高,让他们服是很难的。廉颇为难蔺相如真的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
萧信何的脸微微红着,有些忸怩。
“哈哈哈,你看着小子,还害羞呢!”在校场上飘荡着曹幢爽朗的笑声。
“你这都训练什么?”司徒菁看着士兵拿着枪,对着稻草人刺去,拔出,重覆一遍遍。
说到这萧信何本来低着的脑袋养了起来,眼睛里面的那团火被重新点燃了,侃侃说起来:“姑娘你看啊,只有平时做足了准备,上了战场才不会慌张。孙子兵法说,兵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还有就是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王荆托着腮帮子微微点了点头,虽然这小子看着岁数不大,但是说的理论确实都很有一套:“都是从孙子兵法上看的?”
“不对,除了兵法,还得实践。赵括想必几位都听说过。”
临王点点头,露出欣赏的表情。谦逊有才华的人,在哪里都会受到赏识。也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开始练兵。
“什么兵法,赵括的,奶奶腿的,光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到时候谁在我面前,拿着斧头冲着他脑子来一下,这不就完事了!哪那么多书啊,兵法的,听着我就头疼!算了算了!你们说吧!”
曹幢露出痛苦的表情,找个块石头蹲坐在地上,开始拔起野草。
“赵括看兵书多,纸上谈兵这个成语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后世多拿他来说理论脱离实际,但是却忽略了故事的前因后果,仅仅留下这么个成语,想必赵括本人知道自己的故事在后世多流传成这样,也不免唏嘘。开始是廉颇担任大将,白起如果将廉颇作为对手,打仗是很难的,因此采了一招计,让大家以为赵括很有才华,而赵王确实信了,所以白起的对手就从廉颇换成了赵括。比如说战场上,你看到偃旗息鼓,敌人跑了之后,会怎么想?”
王荆思考片刻:“敌人有可能是真的走了,也有可能是佯装的。”
“说的不错。”
“着名的《曹刿论战》几位可否听过?”
曹幢的头上已经布满了乌泱泱的黑云,什么兵法,什么论战,都搞得他头痛欲裂,小时候被教书先生打板子的事情又浮现眼前,虽然最终报覆性的不去念书,自己好像也没沾到什么甜头,这些年看到书都头大的不行。
“算了,算了!我去大兔子了!你们继续。”
临王想要拦住他,随机又放下手叹着气。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训练的士兵都收了装备,向着帐篷走去。不时有搭炉做饭的,点点火光星罗棋布散落在黄土地上。
“我们边走边说,也是时候该生活做饭了。”
“《曹刿论战》中不仅仅提到了士气高涨,提到了三鼓作气的理论,还有一个下视其辙,登轼(shi)而望之。以及什么凭借什么可以作战。曹刿提到的下视其辙,登轼(shi)而望之,意思是说,如果敌军是真的败退,那么车轮印记就会很乱,而且旗子也会东倒西歪。如果是佯装败走,那么相反。因为真的败退时,小命都没有了,不会顾忌旗子和车辙,那时候最关心的事情是命,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司徒菁似是想到什么:“那假如。”
王荆也一下子明白过来:“假如所有人都知道《曹刿论战》,即使佯装败走,也将旗子和车辙搞的乱七八糟。那么如果按照这套理论,那就是行不通的。”
“这是一种无休止的怀疑!”
临王说道。
“说的好!!这句话说的太好了!!”
“怀疑来怀疑去,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这让我想到了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骗了!!所以战场从来是瞬息万变的,我方有军师,对方也有军师。而兵法大家都知道,理论的东西都摆到牌桌上了,这时候就要看,大家对这个理论的东西自己掌握到什么程度,以及设想的,对方对这套理论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正是!!今日和几位畅谈,真是爽快啊!”燃起的篝火映射到他的眼睛里,虽是小小年纪,聊的畅快了,脸蛋也红扑扑,边走边喘着气。
秋日的塞北,落日后的寒意侵蚀着每个人,黑色的玄甲上留下颗颗水珠。
“士为知己者死!多谢临王给了小人一席用武之地,如若不然,小人纵有再多的才华,也难以施展,看那些人蝇营狗苟,张扬过市,却无半点方法。”
“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是块金子早晚会发光的!正是这些日子来的潜心钻研,才能有如此见解啊!快起来,地上潮气中,害了病就不好了!”王荆拉着他的胳膊。
篝火劈啪作响,曹幢还真猎得几只兔子,将兔皮剥落后,放在火上烤起来。篝火将几人的身影拉长,几人嬉笑起来。皎洁轮月取代太阳从一边升起,冥冥之中,昭示了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