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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却说汤泉之事未成,陈巍垣颇为恼怒,处理了好些个不得力的人,但事已至此,那丫鬟已经被尹家押走,他倒也没指望一个丫鬟的嘴能有多硬,但只怕尹家那边不好收尾。

“尹公馆外面的人都撤走,明早前痕迹扫干净。”

大半夜被叫来,任务还这么急迫,手下人是一口气都不敢乱崩,忙活到了第二天早上,召回来的暗哨也都还候着,然而并未再等到上头的其它吩咐。

在公馆等了一天,却是无人上门,男人按了按枪管的边缘,扔回了抽屉。

此番试探应了他的一些预料,尹家对他并不是严防死守,倒是免了更多的不愉快,他也不想跟未来岳家闹得太过难堪。

不过他也知道这回是操之过急了些,谋事草率,让凝凝受了惊吓,的确失了妥当。

虽有往日情分顶着,尹家大概还压着火气,他应该尽早登门拜访。

“参领,约德医院那边已经安置完毕,需要您过目。另外,明城那边似是有人煽动,陈林少爷的事儿又被翻出来了,您看……”

“一群废物。”

心里隐约知道说的都是谁,参谋弓着腰不敢凑腔,这等门阀的事可不是旁人能瞎议论的,只暗叹执牛耳者果真是更叠难测。

那日寿宴出事后他和几个同僚便得了命令封锁消息,陈老爷子这次可是遭了老罪,竟被人下了毒,而下毒之人正是老爷子不久之前才宽宥减罚的亲孙子。

没人想到陈林竟然真的有胆子给老爷子下药,虽然后来说是被身边人骗了,以为只是健身健体的偏方药物,便想要献给老爷子。但有眼的人都不禁暗嘲,为了重谋恩利鲁莽灭裂,看来不光是个窝囊废,还是个蠢货,这陈老都统谋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了了被自己宠大的孙子坑了一把。

而经过后来的审查,给药的人竟然和那些持枪闹事的凶徒是一夥的,究其原由,最终还是落到了陈林身上。

前年老爷子让大房接手了报社之事,去年年初陈家大爷便让陈林做了明晨报社的总经理,大少爷进屋第一天便嫌弃整个报社的装潢古板沈闷,一点罗曼蒂克的感觉都没有,底下人自是听着安排找人重新布置,这便是祸根的开始。

找的人是在明城做了多年的工头,虽也是不免商人重利,但因处事分工更为公正些,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威望,手里也聚了一众弟兄,明城里打听出来的都知道曹丙桂这一帮子是不能得罪的地头蛇。

陈家大少爷想要将报社大装特装,出手相当阔绰,既是拿够了头份的钱,曹丙桂便也不耽误,安排人早早去报社开工,却是不想这大少爷不光是装潢想法多,浪荡心眼也是多得一个屋都塞不下。

这事从开工头一天便有了苗头,到了饭点有不少劳工的家眷来送饭,但凡有些姿色的,陈大少爷都能口花花两句,倒是过足了嘴瘾。

总归没真做什么出格的,又是发钱的大爷,干活的男人们再是恼火,也只能憋着闷头吃饭,有些性子烈的,被人摁着劝着莫惹是非,那可是皇亲国戚一般的人物,无奈最后只得让自家女眷放了饭就赶紧回家避去。

但再是窝着心火,这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而陈家大少爷的秉性也不是他看不上的那群劳工能制得住的。

就在一天夜里,陈家报社出事了。

门面玻璃碎了一地,牌匾被人砸了个透折,里面的文件用具一片狼藉,还有被烧的痕迹。瞧着阵仗不小,但事情却是被迅速定了案,说是陈家已经逮到了那几个抢劫的小贼,交给保卫局了。

见没什么热闹看,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没两天人们就鲜少议论了。

不过也不乏有消息广杂的人,茶馀饭后闲唠了几嘴:“什么抢劫,没见近些天曹丙桂那帮人都没怎么见了嘛,得罪人喽。”

“得罪谁?还能有谁,你没看看哪个地儿被烧了。”

“要说这事儿也不怨曹丙桂,要是我闺女被人糟践死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那狗日的脑袋瓜子砸开了花。唉,可惜喽,都是咱这命不好,谁让人家爷爷是北边的皇帝呢。”

有些好事的还想再打听点,然而转过天便再寻不到那人的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了前车之鉴,听过的人也不敢再言语,只当那些话烂在了泥土地里。

那天夜里的事变成了被人们遗忘的闹剧,但曹丙桂的丧女之痛却是深切入骨,便是把那个陈林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化解他的恨意,在报社那次算阎王没睁眼,下次他一定要那个畜生给他那两个女儿偿命!

这种种的孽业层层叠叠,造出了寿辰那天的祸乱,那陈老爷子竟还是替陈林挨了毒。

当奄奄一息的曹丙桂被人抠着胸前伤口逼问解药的时候,只听得嘶哑的笑声不住地从那血口中挤出来。

“这便是他陈嵘的孽债……哈哈哈哈哈……被他那猪狗不如的龟孙子,亲手……送到了阎罗殿!陈家……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拷打的人一个不察,让曹丙桂咬舌自尽了。

一个曹丙桂死了,却没有再出现第二个曹丙桂,有早年间山寇的经验,陈家刑罚之严酷非常人能够忍受,劳工口中的二当家终是泄了脑子里记的药方,他对不起他大哥,但他想要他的妻儿活命。

到了中毒的第三天,被药吊着的陈老爷子已是面色乌紫,而经过多次检查的解药也终於被送到床前。

药虽是奏了效,病根却是落下了。子孙不肖,但再怎么说在外陈家那是前排的脸面,家丑不可外扬。於是乎陈老爷子有多大的火气,陈家大房手里便丢了多大的权力。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陈林已然是个废人了,大房如今一蹶不振,上面虽然不显,但底下人都说下个都统便要出在陈家二房,一时间就连扫地的小童都要神气几分。

“备车,去明城。”

小患不除,二房的大势难稳,凝凝那边等回来后再解决也不迟。

尹公馆。

沈絮看着放下电话的丈夫,眉头一挑:“倒是在明城待了够久的,这会儿才想到过来,陈家这小子还真是个有定性的。”

“什么有定性,只不过是觉得吃定了我们家。”尹章拿起没看完的报纸,沈了声音,“他来得倒也正好,医院那边差不多了,就明天,不用再等了。”

第二天下午,一辆普利茅斯停在了尹公馆门外。时隔五年,陈巍垣再次踏入了这个承载着旧忆的地方。

已经忘了当时是因军中事务催动,亦或是莫名的情绪驱使,他的车第一次没有在这里停留,然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到了后来,他走得越来越远,也不再回头。

局势在很久以前便已明了,尹家这些年的态度他家一直看在眼里,制衡至今,两家之间的鸿沟显着易判,他很清楚。

但他现在要填了它。

於公,收拥尹家这个偌大的情报站是时势所需。

於私,无论事态如何变化,他身边这个位置的归属,是他早已认定的。

对着坐在上首的尹父尹母,陈巍垣躬身问好,让人把合汾酒和两套花丝镶玉的首饰放到桌子上。

“这是晚辈从明城带回来的一些心意,很久没有正式登门拜访是巍垣的不是,实是最近差事繁多……”

行动事宜已定,见人一字不提装糊涂,尹父便也延着时间,不先纠问,只道了声贤侄不必如此,顺了话头问了句。

陈巍垣面露难色道:“伯父伯母不是外人,巍垣便直说了。前阵子我大伯家惹了老爷子不高兴,身子都差点儿气坏了,现下大房的许多差事一下子都摞到我这里,一时应接不暇,有时候行事鲁莽了些,巍垣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只希望以后能弥补一二。”

话说到这儿,便是把那天的事摆到明面上了。

尹父喝了一口茶水,并未擡眼,淡声道:“既是如此,我便也敞开了说。”

“巍垣,我知道你对曼凝的心思,但你那般着实是弃尹家的脸面於不顾,你又何尝考虑过曼凝的感受?你父亲与我也是相识多年,我从小看你长大,年轻人做事冲动些也是寻常,但你这次实在是太过火了。”

“伯父说的是。”

与他预料的一般,虽是怒气未消,但似乎也不是无地转圜。

陈巍垣面上愧色更显,“是巍垣的错,以后万万不会这般,事后我也是十分后悔,只希望伯父能让我跟凝凝再见一见,不知伯父……”

等了几息未听上首回应,只见尹母看了一眼尹父,笑着打圆场:“曼凝这会儿许是在花房吧,要我看,孩子们的事情就得让他们自己解决,你说是吧老爷?”

尹父没接话,只是又抿了口茶,尹母见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巍垣会意行礼出了主楼。

出了门便有人跟上前引路,陈巍垣看了一眼这个面生的仆从,并未说什么。

直到花房映入眼帘,男人擡手让人下去,已过五年,这里的布局倒是一如既往。

迈步走近,推开玻璃门,面前与身后形成两方世界,而他想见的人就坐在粲花瑶卉之中,水盈的双眸只映着他的身影。

一眼望去,仿佛又回到了最后那次花房约见,却是未再看到那抹欣柔的容色,催人意躁,也令人不得不清醒。

他和眼前人真切地隔着那相见难言的年月。

但那又如何,男人拨开斜飞的枝叶,往昔虽已不再回,然如今大势既定,他们会有更多相守的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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