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
看着娟秀的字迹,尹曼凝大概知道是谁要找她,至於原因,左不过是因为今日的婚事。
思量片刻,她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不管这字条是不是危言耸听,於情於理,她想那个人都不应该死。
刚从盥洗室出来,只见一个一身新嫁娘装扮的女子站在走廊拐角,望着下面的池水发呆。
“你为什么要来……如果你不来,我一定会跳下去的。”
尹曼凝抱臂站在一尺之外,看着池中灰沈的残叶,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娶我,便是被陈伯父打得那么狠,他还是不愿娶我。”王嬨擡起已经红肿的眼睛望向天空,嘴角微微扯动,“明明在他最重要的时候,是我陪在他身边的。”
“你很得意吧,同样的相识於年幼,到最后却是你赢了他的心。”
“可是凭什么,你根本不爱他。”
女人的表情从麻木渐渐变得疑惑:“你根本不值得他对你的爱,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看看我……”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这么喜欢你,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你,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满脸委屈的女人突然一把抓住尹曼凝的胳膊,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梦想嫁给他,但他那么优秀,那么厉害,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我只能等啊等,等啊等……”
“终於,属於我的机会来了!我怎么能不奋力把握呢?”
后面的事仿佛已经经历了千百回,女人逐渐平静了下来:“可是他的眼神太冷了,在那么多人面前,他骂我不知羞耻,让我滚。”
“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又能滚到哪里去呢?”
慢慢松开了手,王嬨往后微退了一步,看着尹曼凝一字一句地说:“我哪里都不会去的,这是我的位置,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它。”
一个婚约牵扯的东西,可要比面前人口中单纯的烟花风月多多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只想寻个出口宣泄。
不过这么看来,这位王小姐确实是对那陈巍垣矢志不渝,这份情意倒是难得。
尹曼凝扫了一眼衣袖上被压乱的绒毛,淡声道:“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情我无意知晓,我只希望,王小姐能保重身体,莫再开那种玩笑了。”
便要侧身离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陈巍垣倒是和我一样的可悲,等了这么多年,却是一丝情意都没有守到。”
“要我说,你那位未婚夫也着实可怜,竟然喜欢上你这么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尹曼凝脚下稍顿,唇角微勾:“王小姐莫不是修了什么秘术不成,竟连我有心无心都能看出来。”
闻言王嬨泛着赤丝的眼中聚起一抹得色:“秘术谈不上,我爱了垣哥哥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何模样,只不过,尹小姐这样的却是万万挨不着。”
尹曼凝没了心思再跟这人讨论所谓的辨认技巧,看来今日倒是她多事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郁结自尽。
刚走到走廊拐角楼梯处,便又看到一个熟人,确实,既是在陈公馆,她便应该想到的。
见女人看了他一眼便下了楼梯,陈安没有出声追了上去。
“尹姐姐,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又跟了一会到了隐僻地段,迈步挡在人前。
陈安看着神色不显的女人小声说道:“我看你出去这么久没回来……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尹曼凝擡眸看了看一脸真挚的青年,应了一声便要归宴。
“尹姐姐,我就知道,你不喜欢纪大哥。”
青年像是突然没了眼力见,直直地站在女人身前。
对上女人无波的眼眸,陈安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尹姐姐若是不想嫁,我可以帮你。”
幽静的小路上只剩下风吹枯叶的声音,半晌,裹着银灰皮草的女人朱唇轻启。
“你算什么东西。”
“又能帮我什么。”
用最亲柔的声音说着侮辱至极的话,身为承受者的青年忍不住颤了指尖,却不是因为心意被践踏的怨愤,而是从脊髓深处刹那蔓延全身的兴愉。
“对,尹姐姐是大家千金,而我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可我对尹姐姐的心是真的,如果我能帮你,你可不可以,只是一点点也可以……多看看我。”
秀越高挺的青年没说几句便红了眼睛,气息微喘,女人却是不为所动,只作旁观。
“尹姐姐还是不信我能帮你……无妨,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就像之前对我大哥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并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尹家头上。”
听到最后,看着人面上未藏好的一丝期待,尹曼凝淡了语气:“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父亲。”
“尹姐姐不会的。”青年一脸坦诚,眸底的邪气却露得有些放肆,“因为我们是一边的。”
女人眼睫微垂,她确实不会,此事说出去对尹家半分好处也无,说不定还会招惹麻烦。
“不要做无谓的事,尹家的事还用不着你插手。”
说罢,不再管立在原地的人,提步离开。
自从那日婚宴过后,纪玉怀便觉出了些怪异,终於在女人再次看向府医的时候开了口。
“清清,那药已经验过三次了。”
尹曼凝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一瞬,下一秒唇角牵动:“我只是觉得,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些为好。”
纪玉怀看了看女人寻常般的神色,声音里含了笑意:“王大夫这几日可是累坏了。”
“哪里的事,是我应该做的。”
王大夫伸手拂去额头上的汗,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他家小姐最近看得可够紧的。
“是我有些紧张了,不过已到了最后,还请王大夫多注意些。”
“应该的应该的,小姐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目送着府医的背影,尹曼凝拈了拈手中的帕子,王大夫的父亲乃旧朝一家权贵的府医,城破之时受过她祖父的救命之恩,一家人在尹家做事多年,应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又过了平静无波的几日,尹曼凝稍稍放下心来,或许是她多虑了,那天陈安虽在她的套引下说了那般话,但他也才稍起势头,又哪里来的手脚能伸入公馆。
已快至腊月中旬,公馆里开始忙碌了起来,沈絮一边查着管家梳理的货物清单,一边跟旁边看着书的女儿闲聊。
“下午跟娘出去一趟,既是打算今年跟玉怀早些回江州,什么首饰衣物的就该添置起来了。”
尹曼凝合上手里的本草图解,想了想应了下来,这次去江州不只是看望祖父祖母,总是要多备些礼的。
“阿衡下午也要出去?”
纪玉怀放下手中的怀表,擡头看向门口一身外出装扮的女人。
“中午元顺从酒店递来的消息,说是远洋商行的老板明早便要坐船外出,但想在走之前约见一次。”
尹曼凝走上前去,抚平男人衬衫的肩上褶皱,轻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听出话里的担忧,纪玉怀覆住女人斗篷下交握的手,低声安慰:“早先与那人见过几面,在矿石方面有些了解。虽是比清清出去得晚了些,但我会早些回来的。”
宽解的话却是未起多少作用,女人唇角微抿:“一定要去吗?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
“清清。”
望进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桃花眼,思绪蓦地被拦腰折断,未尽的说辞消失在嘴边,尹曼凝眼睫微颤:“万事小心,别喝太多酒,早点回来。”
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害怕了。
她想,他这么敏锐的人,只要她说出那句话,不需多久,他便会获悉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天过后,王嬨的话每夜都会萦绕在她枕边,她本应置之脑后的,一个深陷己念的末路之人说出的诳语,又有谁会相信。
可她就是害怕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安稳过了头,现下的片刻宁静,即使是虚假的,她也不想打破。
“大约下午三点半钟,尹太太带着尹小姐出了门,再过一个钟头,便是约见的时间。”
身在陈公馆的陈安挂了电话,尹姐姐竟然也出门了,不过倒是不碍什么,总归有人盯着,最后也错不到哪儿去。
那日他对得到的应答未置一词,他的尹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良善,但他可没那么多好心肠,既是她下不了手,他来替她做就是。
半包云息散,便是自认深情的陈巍垣都没坚持掉半刻钟,更何况那矫饰伪行的纪玉怀,既是看不上他的出身,他便邀请那人好好尝尝楼中精品的美妙滋味。
跪坐在内室的软垫上,尹曼凝看着外间和裁缝说着样式的母亲,神思却已经飘远了。
“小姐,杏仁酥买到了。”
青婵气喘吁吁地快步走了进来,待至跟前,低声匀了气息:“小姐,姑爷的车确实停在了鸿荣大饭店。”
得了确信,尹曼凝的眉间却依旧不能舒展,不觉抚上腕上的玉镯,虽是暗地交代了一些人手,她还是觉得心间惴惴。
刚缓了气息没多久,青婵便看到小姐朝她招手。
“我出去一趟,若是一个钟头后我还未回来,就派车去鸿荣大饭店的后门接应。”
跟母亲提了一句,尹曼凝便披上斗篷,独自去后门“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