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哦对了纪大哥,这也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江州啊?”
陈巍垣那边刚定,这便打算对上他了,倒是十分勤勉。
纪玉怀嘴角微勾,一息后手上多了一抹玉白。
“你纪大哥还要多待一阵子,他受了伤,我不放心。”
听着女人温软的话语,陈安的目光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隐入杯中升腾的雾气。
“原来是这样。”
饶是早已知晓面前两人的身份,再次近距离地看到这种画面,陈安还是没能控制好瞬时浮涌的情绪。
不知廉耻,青年定定地想。
有旁人在场,这人竟然就这么握住了尹姐姐的手,尹姐姐少经世事,只为感念恩情,这纪玉怀明明年长几岁,一开始不知制止便罢了,居然还纵由私欲行事,生生污了那只纤纤玉手。
以前他思虑繁杂,自行压下无尽妄念,可如今天意顾他,地位颠转,没有人能再阻止他的内心渴求。
如纪玉怀这般肆意狠恶之人,又哪里会懂什么叫娇花细蕊易摧折,尹姐姐若真与之结合,定会如焚琴煮鹤一般令人心痛。
而他不同,尹姐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都会顶礼膜拜,不让她遭受一丝难楚。
不知过了多久,陈安控住微颤的指尖,有些愧疚地看向修剪花枝的女人:“还有一件事,上次那条帕子我不小心弄丢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只是一条帕子,丢了便丢了。”
慢慢描绘着鸦青色旗袍勾勒出的线条,青年应了声。
“小姐,太太找您。”
望了一会儿女人带着仆人离去的背影,陈安敛了眸子,再一擡头便与花房中的另一人对上了视线。
青年弯起英秀的眉眼:“怎么了纪大哥?”
看了片刻,纪玉怀轻笑一声,眸底却是疏漠:“只是觉得,你的胆子不小。”
陈安露出几分腼腆:“纪大哥经商多年,应是知道得比我清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还年轻,胃口也不错,想来应该是会比纪大哥吃得多一些。”
近些年倒是少见这般直白的挑衅,男人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与小红楼里的那些人相比,如今你确实算得上腹中饱囊。”
话音落地,却是久久无人应声。
“纪大哥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半晌,花房里响起了一句微冷的问话,冲散了二人周围的暖气。
“我没有别的想法,尹姐姐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亲近一些,这也不可以吗?”
见人只是把玩着请柬却不应他,青年渐渐黯了面庞:“如果纪大哥是不想让我再找尹姐姐,直说便是,不用捏造什么红楼白楼这种没凭没据的东西。”
倒是演得十分尽职,不过他几日前便已看够了。
“只是在陈家过了几年仰人鼻息的日子,现下也才刚刚露脸,我想陈二少爷应该还没有那个能力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吧。”
“还是说,”靠在丝绒背垫上的男人神色淡散,“那个助你入陈家的龟公已经尸骨无存了?”
青年脸上此时已经没了多馀的伪装,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翻出他过往禁忌的男人。
片刻后,陈安恢覆了笑意:“你不过也是道貌岸然罢了,又有何脸面说我,若尹姐姐知道她定下的未婚夫竟是如此做派,我想她会再三思量的。”
说完见男人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安眯了眯眼,此人颇有些城府,剑戟森森,倒是比他那个大哥难办多了。
待尹曼凝回了花房,室内只剩下她那正闭目休养的未婚夫。
“累了吗?”尹曼凝坐了回去,挨了挨男人的额头,“要不要回房休息?”
未听到人应声,只见男人摘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顺势倒下枕在她的腿上。
“在这里休息便很好。”
压着耳根升起的热意,尹曼凝垂眸看了看男人的面色,虽然还是少了些血色,但相较於几日前,现在这般已是可以让人稍稍安心落意。
那一枪实在凶险,这人却总是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被蹭破了皮,而不是差点因为她丢了命。
男人一直没有睁眼,尹曼凝便不觉看得久了些,神思也变得有些辽泛,陈巍垣的婚事来得猝不及防,她需要想一想这桩婚事可能会对尹家造成的影响。
婚事的个中缘由暂无确切消息,但听之前陈安所言,应是跟陈巍垣的母亲脱不开关系。陈巍垣一直被视为二房的接班人,他妻子的人选,陈景一定会多方考量,这么重要的位置,却是被自己夫人的娘家人占了。
虽然盛兴酒庄在雁陵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富贾,但如今又不是曾经刚打天下的时候,陈家已不是往日的山间白户,且屋里已经有了一个王家的女儿,再娶一个,又能添多少助力。看来,这次陈家倒是遭了自己人的算计。
不过此事没有被压下去倒是有些奇怪,这种深宅私事,应该可以及时封口才是。
忽然,尹曼凝想到了陈安方才那句,“众目睽睽”。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这件事匿於尘埃。
既是如此,婚期定得如此仓促,便是陈景对王家人的报覆了。
经过此事,陈家恐怕就要重新洗牌了,有正头太太的身份挡在前面,估计少有哪家权贵愿意将自己女儿嫁进去做小,陈巍垣这一步,难了。
现在的陈家二房,应该也就只剩下一个人心情不错了。
“伯母那边有什么事吗?”
思绪被一道声音拉回花房,尹曼凝微微擡眸,那双总是沈潜着情绪的桃花眼不知何时已经看向了她。
“没什么大事,说是已经派人打探这桩婚事的缘由了。”女人弯了弯唇角,“另外,让我小心着些陈家人。”
“那位陈家人刚走不久,清清方才在来的路上应是碰到了。”
顿了一瞬,尹曼凝柔声道:“碰上了,说是家里有事便先走了。”
实际上,那位二少爷不止说了这一句。
“我觉得纪大哥好像不太喜欢我,刚刚他……”
似是有些顾虑,眼含屈色的青年换了到嘴边的话:“我只是希望尹姐姐你可以平安幸福。下午父亲给我安排了骑射课,我先走了。”
分别了面露不舍的青年,尹曼凝移步回了花房。
她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只是有些不太确定,陈安这般做对他有何好处。
她想,或许是觉得现在他与她交情尚浅,担心她成婚后受夫家所束,更碍了他与尹家的往来。
至於他话里的内容,她自是不信的,一个饱练世故的商界英才,类似的把戏应是司空见惯,又怎会为此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清清是在袒护他吗?”
男人眸中映出神色微茫的她,尹曼凝无奈笑应道,“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罢了,他说,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本带着些玩笑心态,却见男人眼睑微阖,闲缓开了口。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却是不多,不然也不会总在别人的未婚妻面前没了分寸,又是花草,又是帕子,像是生怕丢了属於他的半分亲近。”
不久前的想法被正主亲自反转,尹曼凝思绪微停。
“……你应该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知道。”纪玉怀向里翻了身,语气徐徐,“但我还是生气了。”
这次的贴近与往日似有些不同,让人心尖不住地颤了颤,女人垂下眸子:“生谁的气?”
“自然不能是清清的。”
纪玉怀想,过早暴露弱点,对於博弈是大忌,但不知为何,他这次不想对身边这个人隐藏自己当下的想法。
或许应该及时止步的,所谓恨海情天,会如何扰人神志,困人至深,多年前他便已经领教过了。
明明清醒时刻还能认出至亲,昏痴时却只能记得那个伤她入骨的男人。
那些由贪恋引起的嗔恚,他一向是置之度外的。
但到了如今,却是让人不得不认了十年前那个老和尚的批语,也许这便是他命定的劫数。
花房里一阵静悄悄,尹曼凝拨回了一些飘荡的思绪,擡手抚了抚眼前人的鬓角,她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心生郁懑,还是一如往常的随口调侃。
她对他,似乎从一开始便抱着私见和衡量,以至於眼下这种情形,让人有些罔措。
但撇去前情,不谈日后,现在她不想他们二人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那日在藏书房,是我一时来不及避开,至於那条帕子,库房里不知堆了多少一模一样的,丢了几条也无甚大碍。”
“阿衡……不要生气了,不值当的。”
听着女人细软的哄人语气,纪玉怀合着眸子想道,如此娇情蜜意,便是已经想出废掉他人的百计千方,此刻也要暂且搁置一旁,陷入这温柔乡了。
正当尹曼凝以为此事已过的时候,埋在她腰腹处的男人又开了口。
“方才那人递请柬,清清怎么不接?”
低眉看着寻痕问迹的男人,尹曼凝只觉得今日的他格外不同,唇角微抿:“只是不曾想到,陈巍垣会比我们还早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男人慢条斯理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揽着人靠在肩头。
“清清不必心急,结得早不一定便会结得好。”
满嘴胡诌,尹曼凝哑然失笑,轻拍了一下男人置於她腰间的手。
陈家二房长子大婚,请柬发得仓促不说,连设宴都只是摆在了陈公馆,并未向外铺设宣张,前来赴宴的人不免心里都起了猜测,看这院里院外的潦草摆置,这桩婚事怕是暗有蹊跷。
而当管家宣布无需新人跪拜,直接开宴时,人们的眼神议论达到了高潮,看来这蹊跷可不小啊。
待陈景携着笑得勉强的陈太太上台致辞后,尹曼凝便离席去了盥洗室。
她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她不去,那个人便要跳水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