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等终於结束那成全之事，已是一个钟头之后了，好在时间还算富裕，待火车停抵在江州时，一切都是寻常的模样。
纪玉怀揽着人的腰肢下了火车，匀着步子跟上前面走的岳父岳母。
“清清不用着急，时间还早。”
尹曼凝提着方包稳着仪态没有回应，她不是着急时间，托某人的福，她现在只想让自己快些回去缓一缓。
缓一缓身子的困乏，也缓一缓思绪的纷惑。
关於他们二人在那些事情上的磨合，人声逐渐嘈杂，女人咬了咬内里的唇肉，止住了继续延伸的细究。
“清清你快看那是谁来接了。”
听到母亲的话语，尹曼凝擡头向站门望去，眼中不觉浮起笑意：“是哥哥。”
这次总算不是什么偏门野第了，到了跟前，纪玉怀对着这位眉眼间与他夫人有些相似的男人颔首问好。
然而尹廷却是不作理会，只朝自家人笑语问候。
“哥哥。”
听到妹妹的柔声提醒，尹廷才似刚看见多了一个人一般擡起手握了握：“久闻大名。”
却是未再有下文，作势拥着父母妹妹往车上送。
“家祖实是挂念，这几日我便让小妹好好陪陪两位老人家，纪少东家多有体谅，先回去吧。”
“哥哥，你……”尹曼凝扶着车门眉间微蹙。
看了一眼妹妹面上的不赞同，尹珽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妥。”
“不过车里好像也没旁的位置了，实在可惜。”
哥哥虽看着张扬了些，但做事一向有分寸，现下这般应该不是无名火，尹曼凝想了想，软和了语气：“阿衡还给久儿带了礼物，我记得小家夥还挺喜欢解谜的。”
“这怎么好意思，纪少东家真是破费了。”尹廷对着纪玉怀笑了笑，“不过既是一片心意，那来人，把礼物搬上车吧。”
见状尹曼凝的目光递给旁边的男人，看来她哥哥的火气不小。
“大哥不必客气，本就是我该做的，正好我想跟清清一道去看望一下两位老人家，礼物我来拿就是。”
话音刚落，元顺从后面走了过来：“少爷，车已经备好了。”
说了半天还是要跟去，眼见天色不早，尹廷也不想过多争缠：“那纪少东家便带着礼物请吧。”说着摁着妹妹的肩头坐进了车扬长而去。
“少爷，家里那边……”
元顺没再说，那些位可是坐得齐整整的，跟三堂会审似的。
纪玉怀望着尹家的车队淡了语气：“就说会晚些回去。”
坐在车里，尹曼凝看了看合着眼不说话的人，垂眸轻声道：“哥哥在生我的气吗？”
“不用跟我来这套，我不吃。”
生气也不影响接话，这点倒是随了父亲。
“哥哥怎么能前后不一呢，明明婚礼前的回信里不是这副表述。”
只听得身旁人回了一声重哼，尹曼凝缓缓开口：“看来是明湘姐的意思。”
“你知道就好。他纪家什么意思，谁家结婚这么仓促，明摆着是不把这门婚事放心上！”
一直作冷酷相的人终於破了功，纪玉怀欺人太甚，他自己亲妹妹的婚礼他都没赶上，他还不能甩个脸子了？
看着说话间痞悍气息难掩的哥哥，祖母的话仿佛就响在耳边。
“你哥跟你爹年轻时的做派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白瞎了絮娘给你哥的这张俊面皮。”
尹曼凝唇角微提：“哥哥真的这么想吗？”
“是，他是救了你，但婚礼没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赶上，看来他纪玉怀办事还是不牢靠。”
救命之恩他尹家定会报答，但婚事这般匆忙，他纪家赶着往雁陵运了那么多东西又怎样，他的妹妹自是要比那些宝贝多了。
“其实是我提的主意。”
尹廷差点以为自己还没三十就耳背了。
“所以哥哥要是生气的话就怪我吧。”
晚上还要坐在一起吃饭，大过年的，再为此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妹妹，尹廷真想敲敲她的头，他妹妹该不会被人调包了吧？结婚前心就全偏到外人身上去了，一点都不顾他这个亲哥了？
“给我一个理由。”
还没等人开口，尹廷接着擡手制止：“别跟我说是什么一见钟情，也别拿糊弄爹娘那套糊弄我。”
他这个妹妹如今什么性子，他就算是摸不出个十分，七八分还是有的。
面上看着温柔软和，内地里八百个心眼儿，却是一个比一个藏得严实。
“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就知道，尹廷暗叹口气，这么说就是有别的原因。
“清清，家里人不想让你牵扯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只想让你一辈子好好的，其它都不重要。”
见人只是垂着眼睫安静听着，尹廷动了动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没再有旁的交流，没多久，车队便停在了尹宅门口。
尹廷刚迈上一步台阶准备进大门，就被两根手指拉住了动作。
“哥哥，人还没到。”
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却也是没有再动。
不多时纪家的车停到门前，纪玉怀隔着车窗看见门口那抹等着他的身影。
“大哥先请。”
斜了一眼被他妹妹挽着的小子，尹廷转身进门，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他自己的家哪儿用得着别人请。
一进正厅，尹曼凝便看到上首坐着的祖父祖母，上前与身边人一道行了问候，一家人许久不见，又有了喜事，自是多的能聊的。
正听着男人如寻常般应着上首的问话，尹曼凝突然感觉自己后背被人戳了戳。
“清清姐姐……”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注意，尹久弯了弯自己那圆溜溜的大眼睛，迈着小短腿绕到前面搂住了清清姐姐的膝盖。
“尹久，说了多少次了，这是你小姑姑。”
尹曼凝将裹得滚实的娃娃抱在腿上，指背抵了抵软白的小脸蛋，闻言轻笑道：“久儿怎么又忘了？”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了过来，尹久往香香的怀抱里窝了窝，就是不改口。
坐在尹廷旁边的女子见状打趣道：“那久儿是更喜欢清清姐姐还是更喜欢娘亲啊？”
像是遇到了出生以来天大的难题，戴着虎头帽的男娃看了看对面的美人娘，又擡头看了看自己的清清姐姐，反覆半天，抠着手指磕巴回答：“对不起清清姐姐……我现在更喜欢娘亲。”
“但要是等到我长大以后娶了清清姐姐，肯定就是一样喜欢。”
小孩子找补的话语惹得屋内一阵哄笑，杜明湘掩唇道：“那久儿可是晚了，你清清姐姐已经嫁人了，喏，旁边那位就是你姑父。”
见男娃一脸茫然地看向纪玉怀，众人不禁又被逗乐。
似是明白了娘亲的话，男娃抿了抿嘴：“清清姐姐不能和姑父在一起的。”
“那他可要伤心了，他给久儿买了好多猜谜的小礼物呢。”
听清清姐姐这么说，尹久又看了看旁边这个陌生的男人，纠结半天又窝了回去：“那我想让清清姐姐陪我去看看。”
臭小子真是没出息，尹廷咳嗽了一声，看着儿子望过来的大眼睛说道：“尹久，你清清姐姐累了，爹带着你去看。”
见小崽子磨蹭了一会，一脸不情愿地从小妹腿上爬下来，又加了一句：“还不把你这位姑父也拉上。”
满意地看着那张小脸蛋子上憋屈更甚，尹廷端起茶盏悠闲地吹了一口。
这就是跟他抢被窝的下场。
察觉到身边人看来的目光，纪玉怀回视一眼作安抚意，就着孩子的拉扯起了身。
尹宅的后花园保留了不少旧朝的遗风，过了园墙便可远观两处楼阁，二层相通，供人眺望观景。园内假山林立，或间於园墙，或置於水中；池岸曲折，多掩以草木香花，边偶有怪石，郁色延至径旁，附於回廊之侧，冬日也不减茏韵。
见小崽子自己在水榭里玩得开心，尹廷对奶妈叮嘱了几句，便带人走上不远处的廊桥。
“虽然现在说这话已是无用，但我原本以为，纪少东家不会这么早便定了婚事。”俯望着水面上波折的倒影，尹廷直言不讳，“其实我之前跟家里说过，我并不看好纪家。”
纪玉怀和声应道：“愿闻其详。”
“我知道你如今在纪家掌权，但你们那一家子参差不齐，我自然是不愿让清清冒这个险。”
“更何况，”尹廷扭头看向这个外界口中八风不动的人物，“纪玉怀，我不信你。”
这人在江州的名声，不管是商场还是情场，来了一年多，他也听了不少了。
简单讲，外表端的温雅，行事颇为练达，手段也是狠利，私下如何却是不得而知，有的只是一些市井中不近女色的传言。
他小妹那般才貌，两个月便要被人定下婚事也谈不上什么稀奇，问题在於联姻对象是眼前这人，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但一方面有家里撑腰，且这桩婚事不管是从时机还是人选来看，都颇为合适，另一方面，那些也确实只是他的一些猜疑，故他后来也只能随了家里。
不过虽有些调查作保，他还是想当面试试这人。
话说完没看到什么反应，半天只听人开口问道：“大哥说的这些，清清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