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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

午憩时间前,青婵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

“小姐,有雁陵来的信。”将信从怀里掏了出来,小丫头神色有些古怪,“说是陈家二少爷托人寄来的,让您亲启。”

陈家二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虽说跟她家小姐是有些交情,但那也是小姐嫁人之前的事了。

身为外男,这般寄信,万一让旁人看见,她家小姐有嘴也说不清了。

“……姑爷还在正厅。”

将最后一页散张整理在册,女人从书案后微微擡身。

看了眼桌上的信封,尹曼凝持笔在册封上作着记录:“我知道了。”

瞧着小姐平静的模样,青婵心里也稳了稳,然而下一刻便见小姐放置完桌上的册子,拾了信封向外走去,顾不上多想,忙跟了上去。

“……虎老六那边的意思,船体庞大,每个劳工要再多给两块大洋,不然就不干了,累出来的数目不小,下面人不敢做主意。”

正厅内谈着正事,尹曼凝坐在旁边,在对面杯里添了些茶水,又示意了一下左侧,青婵会意向下首的茶盏里也续了些。

不敢多看,许时家忙朝上颔首示好,身为年前尹纪两家嫁礼交送的经办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少奶奶可是轻待不得。

“那便多给他舍两块大洋。”男人支着额际点了点扶手,“就看他值不值那个价了。”

这就是要提前督查的意思了,许时家窥了眼东家的脸色应了声,心想那虎老六也是手黑,仗着底下人有些本事,竟然中途搞这一套,倒是胆大,也不怕吃多折了腰。

待人退下,尹曼凝正散着思绪,手上突然覆上一片干燥的暖意。

顺着力道被按至人身前,腰腹上部传来阵阵闷闷的热痒。

“怎么过来了?”

搭上男人的肩膀,女人垂眸道:“阿衡,要不要休息一下。”

从馨软中擡头,男人将人圈揽於腿上,闭目养神:“就这样休息便好。”

今日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对外办公的状态,与现下抱着她的温弛很是两样。

似乎和她在一处时,他总是这般安适。

回想起曾经在雁陵的种种,之前他对那些个人过往的探索,以及对於自身和纪家的坦然问答。

她想,她可能的确得到了一些来自於眼前人的喜爱。

纵是有过铺垫,她仍是无法摆脱那一丝荒谬感。

本是深虑远筹的人,却会决定敞着身心,在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身边驻守停留。

在她看来,这种特殊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也会是极为短暂的。

可心中却又莫名起了动乱,让女人下意识开口打破了此时的氲情。

“陈家来信了。”

“陈巍垣骑马受伤,陈安要被推到台前了。”

男人合着眸子问道:“什么时候?”

“信上没提,不过届时应该会有消息放出来。”

“另外,药品的事,陈家好像查到了一些东西。”女人不禁眉心微蹙,“是关於纪家的。”

纪玉怀眼帘微掀。

尹曼凝将信拿了出来,她不知道陈家是如何查到的,按理说,父亲和这边此次联手,谋划已久,应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陈家怎么会如此迅速地锁定纪家。

但见人看了半晌不说话,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忽漏了什么东西,莫非事情真的有些严重。

然而等了半天,却只听得男人道:“感情充沛,字体还需练习。”

什么?

似乎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男人静了片刻后,应了怀中人的疑惑:“清清不必担心,药品之事一直都留有后手,到现在为止并无异常,信中所言只是有心人编造罢了。”

听完尹曼凝心中稍定,但疑惑另起。

“那为何直指纪家?”

望进女人清湛的眸底,纪玉怀轻点着扶手:“这大概要问寄信的人了。”

这边尹曼凝刚捋出一条大致的思路,擡首却看到男人已经再次合上了眼眸。

“阿衡,回卧房睡吧。”

不禁添了些内疚,她意外多言,已经耽误了面前人不少休息时间。

可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反应,女人抿了抿唇,未意识间又起了些惴意。

“‘纪家图谋不轨,且已绑缠祸事,非良地也,望尹姐姐多加思量,保重身体。’”

润和的语气荡开了有些抑息的默静,然而话中内容却让那动乱越发晃人了。

“他说他会等你。”

楞过一瞬,女人眉间微松:“他对那些事一无所知。阿衡不是知道吗,他多是胡说罢了。”

“我知道。”

“不管是之前那些玉石,还是这次的信件。清清明明作的是坦白信任,可我却总是心存嫉恶,着实非大丈夫所为。”

不。

“说什么纪氏玉郎,不过也只是个贪劣小人罢了。”

不是的。

仿佛被那双桃花目中邃浅的眷惭锢住,尹曼凝发现自己无法逃开。

她的丈夫做错了什么。

是她,是她根本没有考虑过。

或者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模糊眼前人在她身上加注的此类情码。

因为她知道,太过浓重,她会担受不起。

“清清。”男人握了握微蜷的素手,朝妻子牵起一抹笑意:“我想回卧房休息一下。”

空静的正厅里,最后只剩下一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女人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已过晚饭时候,青婵望着练了许久字的自家小姐暗自惆怅,这才新婚,好不容易能凑到一起吃饭,那位主子说是还没睡醒,她家这位干脆不吃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得人干着急。

好不容易等到主子收了笔,忙轻声开口:“小姐饿不饿?我去让厨房准备些吃食。”

“不必了。”

尹曼凝收了字迹隽劲的字帖,擡眸问道:“卧房那边送了吗?”

青婵摇了摇头:“方才听元顺说姑爷刚醒,有些晚,便不吃了。”

女人没有再问,转身览扫着书架上的各类藏书,看来她祖父说得没错,她的丈夫,的确是得两位长辈倾力培养。

霆厉商才,却德行良刻,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现在的确真真着着地经历着。

对於她那些旧判,这真是最直接的刺辩。

相比於她的丈夫,她这个妻子实在不堪。

可是,她承认她还是贪心了。

就在今天,在她的丈夫向她表出那些所谓的恶念时,她分出了心底埋掩的那丝暗意。

这个人,如今是她的丈夫。

暖意熏漫的卧房内,灯光晕黄地聚在两点,一个照退着床周的昏色,另一个散亮在后室的浴间。

池内水温已经降了些许,男人闭着眼并没有唤人,忽然背后一阵声响传来。

“不用添水了,下去吧。”

声响消没,男人却眼帘微掀,眸底骤起寒意。

“水要凉了。”

池壁上的大手稍松,男人温声应道:“没事,清清早些休息吧。”

室内静了片刻,声响又起,慢慢地,越来越近。

“阿衡今晚要走吗?”

男人没有说话。

跪坐在池边,尹曼凝擡手轻触上男人的后颈,眼睫低垂:“……可以不走吗?”

“清清放心便是,不会有人多嘴的。”

这个时候她的丈夫还顾忌着新妇失宠的可能传言,女人有些失笑,但泪水却先一步落出了眼眶。

池水晃荡,男人回身抚上已然沾湿的潋颜,湿碎鸦发下的眉眼漫上峻色。

“是有人说了什么吗,过会儿我便……”

蓦地被止住了话语,男人下意识揽紧了凑前的腰身,几息缠黏后,垂眸注看向玉臂勾着他的女人。

“没有人说什么。”一滴泪珠顺着脸庞滑进男人的手心,“是我……不想让你走。”

纪玉怀手指微动,声音压了些晦意:“为什么。”

女人偏头贴了贴脸侧的暖热:“我不能说。”

“说了,阿衡就会离开了。”

要不是周遭的水汽已经稀逝了许多,手下的娇纤又熟悉得绝不会认错,否则这般顺他心意的情境,真会教人认为,这又是哪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使出的高绝密策。

只是有一处他觉得有些偏差,现下不论他这位说什么,他都是不会离开的。

“清清总是对我过度优容。”

吻了吻男人嘴角无奈的涩意,女人水眸浅弯:“我说过,我的丈夫是个很好的人。”

“过去是我考虑不周,阿衡没有错。”

回追着唇齿间的亲腻,男人似还是心有难释:“清清这般的人物,有那么多人心悦也是平常。”

“不是的。”

“严沈视我如亲妹,陈巍垣主意在尹家而非我,至於陈安,”女人稍稍撑开距离,缓缓道出未曾想过会对旁人说的自心分辨,“从第一次见面我便知道,他讨厌我,无非是做戏罢了。”

即便有过种种设想在前,但这一次的结果似乎对他太过优待了。

看来他这位不只是心思敏睿,对於男女之间的情意也更是理智多疑。

不巧的是,他没有助人为乐的癖好,他这位既是这般想,那事实便是这般。

男人摩了摩指下细嫩的肌肤:“这么说来,在清清身边,这样的坏人有很多。”

眼前人的怜慰过於浓郁,尹曼凝覆上男人的手背:“也是有很多好人的,就像阿衡这样。”

应该没有人能不耽溺於眼下的蜜软眸色,纪玉怀不置可否,他的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实关於那封信,我有一个猜测,陈安选择将纪家拖出来,可能是想利用南北之间的微妙关系,纪家在南,加上此次北上,伪证易做,且是真是假对他都无甚坏处,自是有上面交锋兜底,所以他才会这般大胆行事,应是为了做出些功绩来立足。”

话题突然偏移,男人眸底热意仍在流转,却还是先接了话:“可能就是如此,回头可以派人再调查确认一番。”

再加上除去他这个占着身份的人,应该就是全部原因了。

既然他这位都说是坏人,又如此不知好歹,那便不用久留了。

不过现下他自是有更重要的事。

“清清,可以把浴袍递给我吗?”

思路被截断,女人长睫眨了眨,下一瞬便耳珠微热地将不远处的托盘拿了过来,并转过了身。

欣赏完他这位全程无甚瑕疵的掩饰动作,男人悠悠拎起浴袍的领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也是有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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