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妒
“也不知道纪家这次是为了达成什么交易才会选择与雁陵那边联姻，真是牺牲颇多。”
“可不是，我瞧着这位尹小姐也无甚特别的……”
你一言我一语，话里皆是对这桩婚事的诋断，但具体言叙却着实经不起细论。
无它，只因远处那对夫妻单看起来实在无甚指摘。
不知是否是今日人多嘈乱，那位纪少东家将身边的妻子揽得颇近，便是有其他人上前攀谈，腰间的手也未曾松开，妻子说话时，眼神更是一瞬未离，此情此景，怕是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恩爱。
不想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纪少东家婚后会是这般模样，不过眼见那位纪少奶奶的姿容气度，倒也让人颇为了然。
眼睛绕了一圈周围人群的反应，尤煐暗地撇了撇嘴，虽然她有些自己的看法，但也不得不承认，纪玉怀那厮的确长了张能骗不少人的脸，与曼凝站在一块，也算勉强能搭得上吧。
“曼凝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便要上门去请了。”
一旁有耳朵竖棱着的，听到都统孙女这般熟呢的问候也是有些惊讶，这位平时可不是个亲和的主。
面前人热情更甚之前，尹曼凝回握住手柔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想着早些来，谁知大家颇有默契，倒是我懒散了。”
“不晚不晚，说笑罢了。”张檀贞浅扬了扬嘴角，“说好的，今天可要与我在一处的。”
闻言女人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便顺着面前人去了不远处的太太堆。
不管心里作何想法，一众太太寒暄时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不愧是雁陵明珠，纪家这次真是有福了。”到最后位处中间的张母拉着尹曼凝的手轻拍了拍：“瞧着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檀贞那天回来后总是在我面前提起呢。”
“檀贞，今天你可要带着人家好好转转。”
单从眼前官属们的态度来看，南北两边的分势还是有些不同的，尹曼凝应着周围的交谈打量漫想道，张家在旧朝时便是地方显贵，相较之下，在控权方面倒是比陈家有些手段。
“曼凝那天在茶楼的表现着实令人赞叹。”
在园林里游览了一会，张檀贞挽着人进了一座无人的小亭里，示意仆从侯在亭外。
“张小姐过奖了。”
闻言女人轻擡了擡眉梢：“曼凝怎么还这般称呼我，旁人你可不是这么唤的。”
“尤煐都与我说了，你可别想骗我，我也想与你做朋友的。”
虽与阿煐的交友方式有些相似，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总归是不同的，尹曼凝神色不变地依着面前人改了称呼。
这般瞧着，这位纪少奶奶倒是与她丈夫很是相像，为人通透却让人看不透，想到某人痛心疾首的模样，张檀贞绕了绕手中的帕子。
就怕是那女人犯了老毛病，因美色看走了眼。
不是她疑心病太重，而是有些地方确实奇怪。她问了尤煐她们在茶楼的对话，尤煐还在感慨这般人物怎么进了纪家那种地方，而她只觉得这位纪少奶奶的反应有些意思。
听到丈夫的妹妹有那般骇俗行为，表现却只有惊讶，尤煐并未多想，她却觉得玩味。
关於后宅争斗，这么多年她自是见过听过不少，但她可没见过哪个新妇会容忍丈夫身边有这种隐患。
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此人表面修为过高，只做暗中城府。
若真是如此，或许就可以解释她二哥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几张相片了。
她也没想到昨晚只是偶然间的一瞥，就让她诈出来了她二哥的那段雁陵经遇。虽然他说那只是单纯留念，可她听完更觉离奇，她以前还认为她二哥有些憨朗过头，没想到嘴上说得纯情，手上竟藏着他人妻子的相片，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留念。
再加上尤煐那句句夸赞，着实太过巧合，让她不得不多了几分留意。
至於另一种可能嘛，张檀贞嘴角微勾，那便是那位纪少东家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毕竟，她可没碰到过美人计。
“话说起来，这段时间能称得上是新闻的，也就是你和纪少东家的婚事了，曼凝你不知道，之前坊间都在说纪少东家以后要去知弦寺当和尚呢。”
见人掩唇莞尔，张檀贞笑叹道：“我可是听说了，当时你们两个的婚事报道来得突然，这江州城里可是有不少小姐都在家抹泪呢。”
“若这是真的，曼凝，你可要把人看牢了。”
不知是否是她话中的玩笑意味太过，只听得女人柔声应道：“檀贞好意，我自是要记下的。”
一时半会着实探不出什么，已快到开宴时间，张檀贞只得暂时罢手，拉着人往宴席走去。
宴席间大多数人已经就位，张涣靠着窗边看了眼屋里的立钟，又将视线投回了阁楼下，开口却是对着靠坐在沙发上的人：“我说，你怎么还不下去？”
“你大哥说有事谈。”
和着窗边人漫不经心的应声，房门传来敲动声：“二爷，太老爷叫您过去。”
不愉快的记忆被传话声挑起，张涣皱着眉转头提了声调：“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接了话，脚下却是未动，又过了几分钟，终是没忍住，迈步走到了茶桌边。
片刻后，沙发上的男人擡了擡眼，对上站在桌对面瞪着他的人淡声道：“张二爷是想让人搀着你过去？”
憋着一口气，张涣咬牙道：“你还说，都是因为你！”
见人又合上了眼，干脆也直接坐下了：“要不是你突然结婚，我阿爷怎么会想到给我拉线，还这么着急把我叫了回来，这都是你提的醒。”
“张二爷若是对胡家小姐不满意，对家里直说就是，不必牵连到我。”
闻言张涣眉毛瞬挑：“重点是这个胡小姐吗？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推掉一个胡小姐，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什么李小姐，王小姐，这有什么意义？就算是联姻，我也要娶自己喜欢的。”说着便准备倒一杯茶下下心火。
“张二爷还没接触，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我……不接触我也知道，有什么好接触的。”
茶盏碰撞的动静过於响乱，男人眼帘微掀，看了看桌上洒出来的水渍，一息后嘴角挑了挑。
“看来张二爷是已经心有所属，又何必在此为难。”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拍了拍西装上的水珠，本还在生气的人像是登时宽宏，也不再顾翻倒的茶壶，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去找阿爷了。”
屋内沈入静寂，壶中茶汤点点流尽，水液顺着桌上纹壑缓缓向前穿聚，最后成片停在桌面边缘，映出了桌边人渐漠的眉眼。
“曼凝，尝尝这道雪中翠。”张檀贞忽然掩唇低声道：“尤煐最喜欢这个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那种地方初认的缘由，这位张小姐和阿煐的友谊颇为奇妙，倒像是私底下达成了一致的说法一般。
“两个小姑娘悄悄说些什么呢，有什么是我们这些伯母不能听的？”
听着周太太打趣，张母也笑着往旁边看了看。
“这道菜倒像是被我穿在身上了，一会儿我就把它换了去。”
张家这位千金可是少见说这种俏皮话，接下来席上的话题也被引到了最近时兴的料子上。
刚聊到这位纪少奶奶身上那件桦色绣卉的旗袍，席间一声轻呼，一个小丫鬟忙跪地赔罪。
“不怪她，是我没注意……”张檀贞轻提了提沾上汤渍的裙摆，“正好，娘，我带着曼凝去换衣服了。”
见太太点头示意，小丫鬟麻利站起身，抱着盘子嘴里只道多谢太太小姐。
“幸好今天出门前还是决定把另一身也带来了，不然可要失礼了。”
顺着林中石径，擡眼便能看到不远处层叠枝叶后的阁楼檐角，尹曼凝应着话宽慰着，看来这座耗工奢巨的旧朝园林如今尽归了私人，也怪不得陈家一直想一家独大。
是好东西，可不是谁都想来分一嘴，更不用说若是全入己囊，便更是惹人目赤了。
相似的，人也是如此。
被拉藏至灌木之后，尹曼凝馀光触及旁边人微蹙的眉间，这位张小姐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作伪。
若是如此，那便是她与眼前这般情景的缘分了。
“……是我偷拿的，纪宁并不知道，我也没有加害纪太太的意思……”
被元顺反扣着胳膊，纪大小姐对着几步之外的人声泪俱下，配着几根微碎的发丝，颇有几分楚楚之色。
而元顺却只想撇嘴，这位大小姐真是胆大得厉害，还好这次他及时控着了人，若是再跟那次在张宅一般，他怕是要被他家爷发配远南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那厨娘说得实在可怜，我也是於心不忍……”
还未说完，便见面前人擡了擡手，感受到胳膊上的拉扯，脑海中的编撰瞬间被截灭，纪琼音下意识擡高了音调，她不能就这么被带走，上次已是侥幸得饶，今日若不能找到破口，日后想再见他定是难上加难。
“少奶奶！”
拉扯感刹那间停止，待那人的视线终於落在了她身上，纪琼音心跳之馀，压制已久的憎意却是更甚。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明明那批语中并未指名道姓，你为什么觉得那所谓的命缘纠葛不会是我……就因为我是纪宁带回来的人吗？”
“二哥哥，这不公平……你喜欢她那种贤柔模样吗，我也有的，我会比她做得更好，或者是因为她长得……”
话音消断，这次却是由说话的人自己停下的，纪琼音攥着颤抖的手，面上的哀怜之色有些维持不住，一种后觉的恐惧顺着脚底逐渐上涌。
面前人现在的神色，仿佛她只是一个物件一般，她在他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波动。
难道是她想错方向了，他没有那么在意那个女人，可那些情蜜画面在眼前不断闪过，纪琼音感觉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片深沼。
“今天回去告诉西苑，发一份讣告。”
元顺应了声，提了提胳膊，真是上赶着送命，这会若不是他制扯着，这人怕不是要瘫坐在地了。
衬着风声和人语，不远处密丛中似乎也传出了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