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定
对上男人擡起的眼眸,女人的动作顿住:“不是,我去叫人端醒酒汤过来。”
“清清着实心善,便是被我扰了清净,还是如此为我着想。”
丝衾上的细指微蜷:“……阿衡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似是轻笑了一声,慢腾腾站起了身,迈步走到了床边。
“我想抱一抱清清。”
女人没有拒绝,但许是暗衾上的雪色太过晃眼,衬得那微细的缩动明显极了。
熟悉的气息缭绕在敏嫩的颈间,女人却又下意识般垂首避了避。
“清清是骗不了自己了吗。”
轻抚着手下有些泛凉的肌肤,男人的语气也缓了下来:“不巧,我也是。”
昏暖的灯光下,相片像枯叶一般散落在女人面前。
“这些应该是清清在雁陵时被拍的吧,我自是选择相信我的妻子,但拍这些东西的人打算让它们在江州见报,意图实在明显,我想听听清清的看法。”
相片中皆是自己和不同男人状似亲密的接近,单看穿着像是前些年的时候。
撑着床边桌角,女人眼睫低颤,捏着相片的手指有些发白:“……阿衡真的相信我吗?”
那道宛如实质的壁垒终是破了些,情态实在惹怜,纪玉怀将人揽入怀中,抚上那已经泛红的眼尾:“只要是清清说的,我便相信。”
虽然他这位身边绕的人确实多得让人生厌,但他自是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果真是他的宽容让一些人生了错觉,他真的太久没有见过这般大胆的蠢物了。
不过比起处理那些东西,现在他还是对眼前这位更感兴趣。
或许之前真是他的夫人惯坏了,最近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人不愉极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
脸上的触感微顿,女人慢慢松开了指尖,相片在一片寂静中重重落地。
角落里的暖炉中红意正旺,室内却似乎霎时冷了下来,墙上指针的转动声仿佛也在寒意中逐渐拉长。
“看来清清为了能远离我,便是名誉都不打算顾了。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好愚弄吗?”
“我的妻子究竟是倦了我。”
下颌被有些用力地擡起,女人被迫望进那双温意微散的桃花目。
“还是怕了我。”
似是眼前人此时的姿态太过陌生,女人有些失了言语。
“宴会那天清清听到了吧。”怀中人的呼吸仿佛停了一瞬,男人嘴角微扯:“我着人问过了,当时只有两个人离席。”
“……她现在在哪儿?”
男人垂下的目光停留在那微蹙的眉眼之间:“……清清是在担心她吗?”
“她妄想取代清清,妄想分享你的丈夫。”
“便是如此,清清还担心她吗?”
话中的涩意太过深迫,按在睡袍上的纤指不可察地紧了紧。
良久,一句似已深埋多时的话终於从男人的口中问出。
“清清,你真的心悦我吗。”
被剖白的感觉来得突然,面前人此刻的神情几乎要动摇她的意志。
似乎已经避无可避,女人垂下了眼,压下声音中的颤意。
“阿衡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女人的声音仍是浅柔,可说出的话语却如利刃一般,仿佛下一秒便要将那层薄纱割裂。
“从一开始在陈家寿宴……”
男人忽然开口:“清清只是累了,这些日子便在屋里休养吧。”
屋外的下令声模糊入耳,女人动了动有些失力的手指,扶着床头缓缓坐下。
接连几天,东苑仿佛失了动静一般,下人们干活起来也是轻手轻脚,不敢打扰一直待在主院休养的主子。
已过正午,内室里仍是一片静寂,不知看了多久,床上的男人将怀中的女人揽起,用搭在床尾的丝袍覆住了那些深浅痕迹,抱着人进了后室。
再次转醒,似乎已经有些习惯眼前昏弱的光线,女人只是沈静着望着地毯上的花纹。
“清清醒了。”
思绪被不远处的声音唤起,那股熟悉的气息仿佛从沙发那边又漫罩在了周身。男人的语气如往常闲聊一般,却又好像多了些意味。
“下午家里来了客人。”
“是特地从云庆赶过来的,说想见清清。”
“但清清还睡着,我便拒绝了。”
随着话语的伸进,女人终於擡眸看向了沙发上的男人。
“……他人呢?”
绵哑的声音过於细弱,但男人还是听了个仔细。
“死了。”
床上突然响起一阵低咳,男人不禁轻笑了一声,眼底的暗色却快要融入屋色。
“看来清清着实关心那位严当家,我又怎么忍心看到清清难过呢。”
咳声渐息,女人从丝衾中撑坐起来,微露的肩头上烙着点点深痕,像是某种印记一般。
“不要伤他。”
轻短的四个字晃落在地,却令看似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光於顷刻间悉数燃毁。
“清清觉得,我为什么要听从一个已经决定背离我的人。”
隔着被扬撒在空中的纸张,尹曼凝望进那双已满是淡意的桃花目,这一刻,仿佛梦境置换进了眼前,令人心尖不住地轻颤。
“若不是那位严当家因中断的信件心忧,我还不知道,我的妻子竟还有如此才能。”
“为了纪家在北边牵线谋商,且已做到那等地步,清清前阵子应该很辛苦。”
纪玉怀漫点着扶手,悠缓道:“我着实十分感动。”
男人似终於敛下了悬挂许久的温面,迤惑的眉眼透着无声的慵厉。
“可是这份协议书也着实令我为难。”
慢步至床边,纪玉怀略微倾身,目光巡视在那张让他数次心软的面容上。
“在雁陵是如此,在江州亦是如此,清清总是想要离开我。这次甚至增加了补偿的成本,实在是,用心良苦。”
触及那双水眸中升漫起的雾色,男人轻叹一声,语气却是微凉:“总是这样,清清仿佛清楚地知道什么样子会让自己逃脱一般。”
“可是不巧,清清这次遇到的是我。”
“还记得吗,我已经提前告诉过清清了。”
擡臂将人扣缚至身前,纪玉怀拭去女人眼尾的湿意,手指轻陷进有些失了颜色的唇肉。
“我自是不会后悔,清清也不要后悔才是。”
“所以,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
思绪仿佛如柳絮般缠绕翻覆,在风中渐成了线,尹曼凝颤着眼睫,气息有些不稳:“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清清从一开始便是在骗我,还是知道清清只是为了避开陈家的婚配,亦或是,知道清清一直以来只是想跟我逢场作戏。”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将胸前紧攥的素手缓缓拨下,男人嘴角挂上一抹自嘲,“总归,如今是我输得情愿便是。”
“尹府千金,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似是不想再被眼前人迷惑,说完男人便欲转身离去,衣袖上却传来一股扯意。
“不是的……”
“协议书我不会签字的,清清不必再说了。”
刚想拂去衣袖上的细指,身后的轻啜便亦让人手下微顿。
“我没有害怕阿衡,我也没有担心旁人……我担心的,只有阿衡一个。”
男人眸底暗涌,却是没有回身。
“只是我无法再与阿衡在一起了。”
“阿衡应有更好的妻子与你相配才是,而不是……”
终是没忍住再次将人拥入怀中,男人敛眉道:“清清在胡说什么……”
“而不是像我这样满口谎言,却仍想独占阿衡的人。”
在雪背上抚慰的大手停在了原位,女人指尖轻触上丈夫的侧脸,眸中怜楚再也掩饰不住:“悖於贤德,从於妒意,到最后阿衡定也会憎嫌於我,我不要这样,不可以的……”
怀中人的坦白太过真切,字字应心,着实快要让人深溺其中,男人喉间微动:“清清不要骗我了……我从未想过再迎旁人。”
“我想要的只有清清而已。”
然而却似是未被信任,怀中人面上的湿痕更重,胸口的旧伤仿佛又开始刺痛,纪玉怀微喟一声,将人抱回被中。
“原是我的错,因着私念未曾坦明,才让清清有了这般忧虑惶惑。”
“清清之前对我的称赞,着实令人形秽,到了今天,我已是罪大恶极。”
吻上女人浸湿的眼尾,男人温声道:“今后任凭清清惩处,但望不要再说那些令我心痛至极的话了。”
抚着怀中还在缓息的人,纪玉怀眉间微松,事到如今,着实圆满得有些过分了。
本来看到严沈拿着合同上门,便已经有了猜测,到后来摸寻出那份协议书和一封未寄出的信件,脑海中的隐暗手段更是不知过了几轮,只是后来坐在那里看着床上人的睡颜,说不清楚是心软还是不甘占了上风,终究是换了法子。
万幸,他这位不是金石一块,终是染上了他的温度,否则,他便真是要做那极坏之人了。
“我也有错的,阿衡说的惩处……”
怀中人面上的楚色还未褪尽,男人亲了亲温热的纤手,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
“怎么舍得呢。”
听着耳边沈震的心跳,尹曼凝垂下微湿的眼睫,掩下了眸中意色。
因果不空,报应不爽。
可那又如何呢,一个坏人,应是不会束手受戮的。
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如今私心已渡,姻缘已明,纵是前路未卜,她也定是能留住自己想要的。
五年后。
“老爷,太太来信说今晚便能到家了。”
书案后的男人应了声,高椅上穿着小褂的萝卜头也擡了擡脑袋。
“啊……”
小人儿睁着眼睛啊呜个不停,男人支着额侧看了一会。
“你也想她了。”
“啊……”
男人点了点头:“你放心,今晚她不会跟你睡的。”
“啊啊……”
男人温笑着摸了摸小人儿有些分绺的细发:“不客气。”
回到纪宅已是半夜,尹曼凝刚轻步进了内室,便与床上一大一小对上了眼。
“怿儿怎么还没睡?”
纪玉怀将已经快坚持不住的小人儿放回小床:“因为在等清清。”
“阿衡不让他睡的?”
对上那双满是质询的水眸,纪玉怀将人揽至怀中:“没有。”
他不过是想满足小人儿想见母亲的感人心愿,以及他不被打扰的简单想法。
见人还要再问,男人垂首吻了吻视线中的盈唇,那小人儿着实已经占了他这位太多心绪。
“清清这次去寻书,多走了好几日。”
“还没消气吗,这次真的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胳膊上浅划了一道……”
一息后,男人看着眸中已经聚起水意的妻子,虽是又成功转了他这位的心神,却是躲不过随之而来的控诉。
这番场景仿佛让他回到了几年前一般。
陈安被陈家下令捉拿一事,是他先告诉的他这位。那人自以为灭完了口,一再挑衅,他也着实是等到他和他这位事定才下的手。
“所以阿衡一早便知道陈安那些事。”
并没有在他这位脸上察觉出异色,纪玉怀应了声。
果然循序渐进是正确的,他如今已经大致分明了他这位对他的底线。
然而闲适的气氛没持续多久,眼前人便落下了泪。
“阿衡到底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
眼见哄是哄不住,男人静了静,终是坦言道:“如今关於我,我想我已经让清清了解得快要透底了。”
闻言女人红着眼眶,有些微楞,过了一会轻声道:“之前那些你是故意的……”
“我只担心清清不愿接受全部的我,又何来故意隐瞒一说。”
虽是用揭底牌砸过的一关,但好歹是把人哄住了,无非是日后有事要提前告知他这位就是了。
只是终有疏漏,这次不妨遭了黑手,便是知道他这位会担心,这才隐下的,没想到还是被人说漏了嘴。
“的确是意外,以后不会了。”说着便施了力将人揽至在衾被上。
女人却是抵住了眼前人的计谋,偏头躲开了黏密的亲吻:“我不要信你了,要不是张涣那天来说……”
“清清,我胳膊有些疼。”
见人顺着话将注意移了过来,男人随心往细颈处又埋了埋:“旁人有什么好提的,清清还是多念念我吧。”
“以后,莫再离我这么久了。”
招招制敌,步步沦陷,一声轻叹,至此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