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日走过去拍谢秋节的肩,难以置信,“二哥,你怎么了?!”
“别碰我。”谢秋节下意识推他。
他现在很讨厌和人交流,很讨厌说话,很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晃,很讨厌别人碰他。
他不懂,谢秋日为什么永远这副样子,永远在闯祸要别人替他收拾烂摊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刘丽总是偏心弟弟。
他不知道为什么店里突然就说要辞退他,那些走关系的有后台的人丶正常的人永远比他有优势。
就只是因为他残疾,所以一切他都不配?
谢秋日没有防备被他推了一下,直接撞墙上了,额头磕出一块红肿。
刘丽立马就着急了,尖声叫喊,口不择言道:“他二哥,你怎么回事?!你帮着外人帮着同性恋就算了,你干什么推你弟弟,我老大远跑过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当哥哥的?!你还要和一个同性恋住一起,你不知道会被村里的人戳脊梁骨骂吗?”
谢秋节:“所以?你觉得我也是同性恋,你觉得我喜欢男人才帮他是吗?”
被谢秋节这么一说,刘丽忽然觉得有道理,不然谢秋节那么为家里着想的人为什么帮着一个外人,还让外人报警。
“你明明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住一起,就不能好好当个正常人吗?!你已经是残疾了,难道想让弟弟也残疾吗!”
对啊,就因为他是残疾。
刘丽只听谢秋日的一句话,他的一句反问,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
夏犹清没想到刘丽会那么说,压根来不及捂谢秋节眼睛。
谢秋节觉得一切很可笑,刘丽以前想把他丢了,他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讨人嫌,他觉得自己是拖累,那么多年活得小心翼翼。
他努力地想要变好,让刘丽发现他其实有用,他不是累赘。
可刘丽向来偏心,他小时候也只是想要那么一点来自母亲的关爱,所以他努力对谢秋日好,他只想要刘丽把她对谢秋日的好分一点点给他就好。
他要求不高。
而不是每一次每一次,刘丽只会抱着他哭,小时候家暴抱着他哭,耳聋抱着他哭,他高烧也是哭,把他一个人丢在市场,他走回去了还是抱着他哭说对不起。
可是除了对不起,还有什么呢?
沈默良久。
“妈,我真的是亲生的吗?”谢秋节问。
这个问题,他问第二次了,这么多年他想问很久了,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都是亲生的,她永远偏心弟弟,为什么从没选择相信他,为什么能出口就是伤害,还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刘丽慌乱了,眼睛都红了,“秋节……秋节对不起,妈不是故意的,妈就是着急一时嘴快……妈不是这么想的,对不起,妈真的就是气坏了,毕竟他是你弟弟,你不帮着弟弟还帮着外人,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你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妈就是太着急了。”
谢秋节自顾自地问:“就因为我是老二,我是残疾,所以我什么都不配是吗?”
刘丽又跟他说对不起,和以前一样。
血缘关系真是一种令人讨厌的东西。
谢秋节从小就对自己说,那是他的妈妈,她很可怜,她没嫁个好男人总是被家暴,生他养他,还过得很苦。
所以他以后要努力,要赚钱,要孝顺,要让刘丽不再过得那么困难,要让刘丽开心,养了他那么多年回报她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每一次都选择原谅刘丽,哪怕有时候恨过刘丽他也会告诉自己刘丽很可怜,如果连她的儿子都恨她。
那刘丽就更可怜了。
可是现在,谢秋节觉得太累了,他不想再和家里有任何关系了,他该下定决心精神上挣脱枷锁了。
於是他说:“妈,我十八岁那年就从没要过家里一分钱。”
甚至他高中的生活费都是靠奖学金和谢秋季当兵的补贴。
“十八年,我会算出一笔帐,然后把所有你抚养我长大的费用翻一倍,都打到家里的账户,谢秋日的学费我也会交。”
他曾经想过死,他站在河边,可是大哥喊他不许他跳,他就想还有人在乎他,所以他每次想死的时候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还有人在乎他。
高中一段时间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总是睡不着,没有人能倾诉,什么也听不见。
他偷偷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十几分钟里对老师崩溃三四次,哭得说不出话。
真的太累太累了。
“妈,我太累了,我不想再成为你们的拖累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吧,”谢秋节近乎赌气道,“对,我喜欢男人,所以我和他住一起,我帮着他说话。”
“你们不需要一个同性恋家人,我从小就不正常,我长大了还是不正常。”
“放过我吧。”
屋子里前所未有的安静,谢秋节不想管他们怎么想,他径直朝房间走。
“谢秋节。”夏犹清想拉住他,可谢秋节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
从他身边擦过,进入房间,然后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夏犹清一瞬间心里无比慌乱,他不觉得谢秋节会想不开,但是谢秋节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难过。
他现在见不得谢秋节难过。
刘丽和谢秋日还楞着,似乎没想到谢秋节会说出决裂的话。
夏犹清眼神冰冷地看向谢秋日两人,“滚。”
谢秋日和刘丽被赶出去,连带着刘丽从家里带上来的东西,夏犹清也一并还给他们。
刘丽慌张又无措,“秋日……你二哥是在说气话吧,他怎么会不要我们,你二哥最在意家人了。”
“妈,谁叫你要那么说,二哥以后肯定不会给我零花钱了。”谢秋日揉了揉揉脑袋上的包,有点痛,眼神厌恶,“而且他竟然和这种人住一起,肯定是被那个男人给骗了,恶心死了。”
谢秋日经常网上冲浪,虽然不太关注摄影圈,但他有一任女朋友特别喜欢夏犹清,天天在他耳边念叨。
关於那女人对夏犹清的赞美他每次都敷衍地应和,心里不屑,唯一记住了她说,可惜夏老师不喜欢女生。
夏犹清坐在地板上,靠着谢秋节的房间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
谢秋节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睡一觉。
反正他也不用上班,以后也不需要赚钱养家,他现在很自由丶很轻松,他应该高兴。
就在他无神呆坐的几分钟里,手机震动多次。
谢秋节垂着眸点开。
【夏犹清:有人在乎你,也有很多人需要你。】
【夏犹清:你要相信自己很好,你那么厉害,你会做那么多甜点和饮品,不管发生什么变故,做你想做的就好。】
【夏犹清:你从来就不是谁的累赘,你是我见过最认真对待生活的。】
【夏犹清:不为不值得的人难过。】
【夏犹清:谢秋节,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秋节低头看着,明明说出与刘丽断绝关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受,现在却眼前一片模糊。
没有人对他那么好过。
他很害怕温柔。
夏犹清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
【夏犹清:如果关於我是同性恋这个传言,你接受不了,你不想见我的话,我会离开,我可以搬走,可以离你远远的。】
明明这个人打桂花的时候还跟他说,他想要一直住在这儿,他们可以一直合租。
哪怕他以后旅行走得再远,只要知道这里还有他一间房间,他一定会回家。
夏犹清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夏犹清没说过要离他远远的。
谢秋节顾不上鼻间酸涩了,他打开房间门,只见夏犹清靠坐着他的房间门边看手机。
看见他眼底温柔的时候,谢秋节一瞬间觉得很难过,被丢弃的小孩不会那么难过,反而是丢弃时有人安慰更让人难过。
他忍不住蹲下来,蜷缩着身子,忍了很久的眼泪最终还是不听话地掉了出来。
夏犹清直起身子,跪着抱住他,“想哭就哭。”
谢秋季小时候跟他说,男子汉不能掉眼泪。
但是,有些时候他真的很难受,难受到眼泪其实不受他控制,只是他能忍着,忍着不哭,忍很多很多年。
谢秋节声音里带着泣音,他说:“我……变成一个人了,我是自由的……再也不会成为累赘了。”
夏犹清抱着他轻轻地拍。
安慰如果不够有诚意,那我跪着来抱你。
谢秋节没难受多久,静静地哭过后就缓过神来了,他们坐在地板上。
谢秋节说:“我终於和家里断了……可我舍不得我哥。”
他从小自尊心就很强,知道刘丽是故意把他丢在市场后,他曾经想过离家出走,哪怕以后在外面饿死冻死流浪街头,那都不会连累别人。
只是谢秋季跟他说,“小节,你不能走,你走了,哥就少了一个弟弟。”
那段时间很困难,他从小就和大哥一起长大,大哥对他很好,他舍不得谢秋季。
所以这么多年,他没想过和家里断了联系。
但是大哥已经有新的家庭了,他可以随心地去做自己了,不用给自己套上那么多枷锁。
夏犹清说:“你和你哥没断,只要你愿意,你一直是他弟弟。”
谢秋节湿润着眼睛笑了,“你见过我哥吗?万一他和我弟一样呢。”
“对你好的人,肯定和你那个便宜弟弟不一样。”
夏犹清可真双标。
刘丽没有虐待他,也不是完全的不爱他,谢秋日也把他当哥哥,只是更多时候都在让谢秋节替他收拾烂摊子,把谢秋节当取款机。
他们只是都没有那么在意他。
谢秋节拿着手机,打开相册给夏犹清看,“我哥。”
那是嫂子刚嫁进来时,他们一家拍的全家福,也是谢秋节手机里唯一一张有自己的照片。
刘丽坐在中间,他们三兄弟在后面站成一排,谢秋季身边一个温婉居家的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笑意深深,寸头的谢秋季也在低头看女生。
谢秋日头发凌乱,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也很配合地站直了身子,距离刘丽最近,手搭在刘丽肩上。
只有谢秋节似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拍,有些僵硬但又努力自然,明明他站在中间,却好像只是一个人。
谢秋节指着女生,“我嫂子也很好,很漂亮,他们很相爱。”
夏犹清笑道:“你哥气质很正,一看就是进过部队的。”
其实仔细去看,谢秋节和大哥的五官是有两三分相似的,只是谢秋季太刚正,而谢秋节却是不知世故的清澈。
谢秋日那玩意就像街头小混混。
谢秋节点头,夏犹清看人真的很准,“其实我也很想去当兵。”
但是他身体有缺陷,进不去部队。
夏犹清却转移注意地问:“你哥叫什么名字?”
“谢秋季。”
“你们一家三个秋,挺好。”
“因为刚好是秋字辈。”谢秋节便顺口问,“你呢。”
夏犹清笑了,“我是因为我爸姓夏,所以我也姓夏。”
“……”
“听说我妈想给我取个一听就很有意境的名字,然后找字典和古诗词。”夏犹清思考了一会,“所以我的名字是出自李商隐的一句诗——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确实很有意境。
一个人深居简出过日子,春天已去,夏季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