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顾着谢秋节,夏犹清不知道相机是掉在哪里,经历过滑坡,相机肯定不会留在原地。
他只能顺着记忆一路找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雨丝密密麻麻,夏犹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全身早已湿透,衣服和头发都紧紧贴着身体,没由来的冷。
还有不甘心。
他还没有找到相机。
可是谢秋节在山下等他,他擡头看了眼阴沈的天,一边顺着路往山下走,一边揣着那点渺茫希望找相机。
人类对於自己的信念永远很难甘心。
泥沙顺着往下流,似乎又开始局部滑坡,夏犹清加快下山的脚步,越过一片倒地树木时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谢秋节了。
谢秋节低着头,陷在一滩黄色泥沙里,一身污泥,血迹染红了泥沙碎石。
而他手里拽着一个黑色相机。
夏犹清楞住了,仿佛时间静止,他一瞬间脑子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谢秋节似乎才看见他,擡眼,强撑出一点笑,声音散落在风里,“夏犹清。”
“……相机,找到了。”
乌云里透出一束光线,雨迎着风落下。
山坡松动,夏犹清不敢置信地往前走,越走越快,最终跑起来,在谢秋节顺着山坡下滑之前将人扯进怀里。
相机磕在他们身上,谢秋节弓着腰忍不住咳嗽,神情痛苦。
山洪无情地卷下去,泥石如洪流般迅速而残忍。
夏犹清抱着他离开危险之地,跑了很久,累得半死,膝盖发软,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摸了摸谢秋节的脸,“谢秋节,哪里有事!”
“你来得好快……”谢秋节小声说。
他都还没来得及喊,夏犹清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血!怎么有血?!”夏犹清一脸着急在他身上摸,忍不住大声吼,“伤到哪了,血哪来的,别管相机,我不要相机了,我问你怎么了?伤到哪了?!”
谢秋节看着他,声音很轻,“头……头疼。”
“伤到头了是不是,你等一会儿,我看看!头哪里?”说着,夏犹清在他头上摸到一手的血迹。
远处山坡的轰隆声响,夏犹清看着自己手里的血第一次觉得心里那么慌乱,甚至难受到喘不过气,他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
“头撞到什么了!我不是让你下山等我吗,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谢秋节,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边风,我不是让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吗?”
他简单地帮谢秋节止血,却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谢秋节似乎第一次看见夏犹清这么狼狈,他明明总是耀眼明亮丶潇洒不羁的,不管做什么都总是运筹帷幄尽在掌控,给人安心的感觉。
他第一次看见夏犹清慌了神,连手都在抖。
拿相机的男人手怎么能抖呢。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脑子很迟钝,谢秋节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眼前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然后他又被人轻轻摇醒,好像有人在大喊,他觉得好累啊,找相机太累了,头好疼,膝盖也疼,连雨是冷的。
他似乎被人背了起来,他记得夏犹清的后背就是这种感觉,可是夏犹清身上没有泥土的腥味,眼前有一个脏兮兮的人影。
“好冷……疼。”
“我找到相机了。”
“夏犹清,你不要去……”
夏天怎么会这么冷啊,水灌进了他的骨头里,仿佛身处小时候的那条河里,四肢冰凉,头好疼。
“夏犹清,你跟我说说话,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小时候,谢秋节讨厌死了,他讨厌那个世界,讨厌小时候一切一切的痛苦。
他不喜欢那个冬天,太冷了,他只想要有夏犹清的冬天。
他似乎被人往上颠了颠,像小时候一样,觉得死亡离他很近,潜意识地又想要说遗言。
谢秋节说:“夏犹清,我有钱了,可以给你买很多相机……如果我死了,你不能喜欢别人,我会不高兴的……你说你不会让我不高兴的,我……给你找到相机了……”
夏犹清咬牙背着他走,谢秋节意识昏沈却死死抓着相机不放。
夏犹清说:“宝贝,别说傻话,你不会死,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不准说傻话!我只喜欢你,所以你必须活着!”
谢秋节什么也听不见,自言自语地说着遗言。
说自己的财产,说店铺营业,说他和夏犹清的未来。
最后他像是累极了,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弱。
良久。
他又说:“我骗你的……我死后,你千万不要一直记得我,你要把我忘了,偶尔想起我就好。”
他确实很想占有夏犹清的一生,但不希望夏犹清活成他的样子,他想给他自由,给他一片广阔天地,想夏犹清永远潇洒肆意。
他不想在夏犹清心里留下伤。
夏犹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人走,山路崎岖,带着谢秋节逃命时还伤到了腿,时不时便将谢秋节往上颠似乎这样才能让他稍微清醒。
他向来冷静,可现在却怕极了谢秋节闭上眼睛。
夏犹清大喊:“谢秋节,别说这些了!我会记得你一辈子,不会死懂不懂,你再说遗言我就不高兴了,宝贝,不许说了,马上下山了,山下肯定有救护车,你别睡!”
谢秋节眼皮不受控制的合上,意识渐渐下沈,他想,他还没有听过夏犹清说话。
夏犹清声音是什么样啊,他好想知道。
他轻声说:“夏犹清……我爱你。”
这个时候夏犹清会跟他说什么呢,可能也会回应我爱你吧,好想亲耳听他说,好想跟他过一辈子啊。
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夏犹清了。
风好像停了。
夏犹清要把他忘了。
“谢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