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早上一起来，汪淼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儿：他眼睛里的倒计时消失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从史强的电话里，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申玉菲死了。
怎么刚去拜访她，人都没见到，今天就死了？汪淼赶紧从硬得和石头一样的床上爬起来。他昨天用对腰背好的借口，催眠自己勉强睡着的。
魏成早上起来发现的尸体，报的案，目前正在警局里被审，把肚子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完了。他和申玉菲的关系，介于夫妻和室友之间。他俩在一家寺庙认识，当时，申玉菲发现了他的数学天赋，并和他结婚，资助他继续研究三体问题。近些天，她看起来很奇怪，一直缩在房间里打游戏，并在室内点很浓的熏香。他怀疑她有点精神惶惶的，但由于关系不近，也没法多管。
昨天晚上，他没有听到任何异状。大门没有被破开，窗户没有碎，但她就是离奇地死在了图书室里，肢体残缺，浑身血洞。
他只知道，她和同为科学边界成员的、一个叫做潘寒的男人有矛盾，此前在客厅里经常用日语吵架。这个消息让警方为之一振。如果没有其他可怀疑的对象，那潘寒就是系列案件最大的嫌疑人。
在被问及申玉菲是否有宗教信仰时，他说他听见过申玉菲的祈祷：
“佛祖保佑我主脱离苦海。”
联系的最后，汪淼把游戏网址给了警方。他到现在已经基本清楚了，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什么。在他眼睛前作祟的那东西，是因为对他的觉悟的震撼而退却了，还是因为敌人物力不足了，被调去其他战场了？
“现在，我们去找叶文洁。”汪淼开着车说。他在项目那边，通过警察的批文请了几天假，现在，他也当上案子的特殊科学顾问了，“她是杨冬的妈妈。”
eto一大早就迎来晴天霹雳。
申玉菲死了，就在这次集会的前一天。通过警方目前公布的信息，死法和之前连续杀人的死状一样。
神秘的连环杀手，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曾经怀疑，这是人类官方的人，但后来排除了这种可能。官方没必要这么装神弄鬼。还是说，三体人其实会撒谎，在eto知道的范围之外，另和一群人类有联系，并给了他们武装技术呢？
她被杀，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吗？还是挡了组织里谁的路？
猜疑像火一样被点燃了。
智子看起来很听他们的话，很愿意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展示神迹，但每次人被杀时，都不能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体人对此的解释是，智子不可能在干扰加速器、展示倒计时的同时，还刚好在杀人现场。它们说，真不是它们杀的，它们也几乎不可能调查出谁是凶手。
eto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既然三体人有着那样超出人类的文明，智子有超级计算机级别的算力，提前计算出哪些科学家和哪些自己人被杀的频率高，提前进行监视不行吗？我们背叛了自己的文明给你们做事，而你们对我们的生命危险不够尊重和关心，岂不是在明摆着说，我们是炮灰？
拯救派和中间派对此议论纷纷。降临派倒是无所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炮灰。
这次，申玉菲被杀，几乎所有eto成员，都将目光投向了潘寒。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在争领导权。他们在此前的案卷中捕风捉影，找到些许和潘寒相关的线索，又和这次的事情结合到一起，觉得神秘杀手可能是潘寒争权夺利的工具。
潘寒第一次知道了三体人的感觉。真不是我。我在准备一个完美无缺的杀了她并脱身的计划，但我还没动手呢，怎么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但背锅的感觉不能说是不好。
此前，他被视为跳得高一点的丑角一样的东西。拯救派的人觉得他太极端了。降临派的人觉得他太丢脸了。在互联网上的许多地方，他被视为著名魔怔民科，每发表一篇论文，进行一次环保活动，组织一次演讲，就会给大众带来无尽的欢乐。
他鼓吹的放弃核电、火电，回归风电、水电等低污染发电方式，全民解散大都市，回归到小农经济式的居住点的想法，只能吸引一些闲得无聊的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潘寒自己也知道，百分之九十的老百姓才住上城市呢，你现在就跟他们说，要把城市解散了，他们肯定攻击你和你全家。他们嘲讽他，但是没关系，这些人的文化和素质都很低，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一生。他想。不管我名声怎么样，你们就说，我著不著名吧。
潘寒相信，总有一天，全人类都得高看他一眼！
就像这次一样。第一次，他收获了所有人的忌惮和尊重。他们觉得，三体人是如此看重他，甚至愿意偷偷给他传授技术，为他扫清组织内障碍。这是不是说明，降临派终于要站起来了？
“潘博士。”降临派死忠成员说，压低了嗓音，这是他们的密谈，“申玉菲的死，毕竟对组织内的士气有一定影响。她毕竟为组织的发展做过很多事，残余忠于她的人员，如果不服我们怎么办……”
潘寒抓挠了一下手臂。那里起了一小片疹子。上个星期，他和申玉菲那个疯女人打过架，居然没打赢，在组织内又传为一阵笑谈。现在，被指甲划伤过的地方，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麻痒。
死了也不忘诅咒我。还没到你头七呢，就迫不及待地出来蹦跶了，等我找个庙给你超度了。他恶毒地想。
他们吹得他自己都快相信，天公助他，自己就是天选之子了。他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已经立刻代入了头号人奸，eto未来领袖，三体人最信任的人类的身份。
“没事。我们还有我们的底牌……”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的……”
“……统帅。”
叶文洁打开门。
“叶老师。”汪淼在叶文洁的门口说，递出了礼品，“您最近还好吗？”
老哥双手空空地站在旁边，一副对长辈毫无敬意的样子。
杨冬现在就是个狂信徒，觉得自己母亲有罪，而叶文洁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汪淼想。长久以往，他真的很担心叶文洁的安全。是不是要劝她接受警察的保护性监视呢？
她的面容无比慈祥，老花镜下的眼睛，展现出智慧和宁静。
“是小汪和你的同事啊……进来坐吧。”她说。
“只要统帅来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潘寒信誓旦旦地说，“等到统帅一来，申玉菲的残忠会被立刻吸收的。”
死忠成员回答他：“博士高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