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里，观测员们忙碌地调试着哈勃二号望远镜系统。几百张通过观测镜头传回的图片，经过数据处理系统的按特征归类和分析，缓慢形成显示屏上的总览画面。
突然之间，显示屏上，本该是平淡无奇的尘埃云图像上，出现了一行模糊然而可以辨认出意义的高哥特语文字。那些字的字号很大，字体无比狂放，明晃晃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看到它们时，尼奥斯放下了手中的键盘和鼠标，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亲爱的阿那萨玛（dear?anathema）：
假如你看到这行字，请记住，你在现实世界里已经沉睡亿万年了，意识始终困在一个破烂不堪的虚拟世界里。更糟糕的是，你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以为自己是虚拟世界里的npc中的一个。
我们为你悲催的命运伤心很久了。我们是关爱你的家人，以及给你在icu陪护的医生和护士，好不容易通过仪器，将这行文字打入了你的虚拟世界。
快点醒来！
快点醒来！
快点醒来！
不要再拼你的战舰模型了。不要再给你的武器喷漆了。不要再把自己当成塑料小人的同类了。它们全是假的。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些，幼不幼稚。
这听起来很骇人听闻，是不是？我们知道，你很难相信身周的世界那样虚假。但请你相信我们，假如你再不努力醒来，就没有被治好的机会了，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自恋狂低能儿神经病。我们多么爱你啊。
落款：永远恨你诅咒你到世界尽头的，我们四个
读完这份信件一样的文字，尼奥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它们在阅读后消失了，没有留下其他痕迹，也未影响后续的正常观测。其他人也未对此发出异议，就像这些字是他的幻觉。
“我们确实观测到三体舰队的航行轨迹了。就是这片像刷子似的东西，大概一千艘。”乔治·斐兹罗喃喃地念，“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造一千艘飞船出来？”
驻站观测员林格问，“你觉得，人类能赢吗？”
“会赢的。”
在观测站里，面对即将到来的三体舰队，毫不掩饰实力的自信宣言——
他们听到了那个回复，但转过头去时，什么也没有。
“刚才是不是闹鬼了？”林格问。
尼奥斯来到了亚空间。
在垃圾山一样臭气熏天的亚空间深处，天空和地面裹成莫斯乌比环，河流流淌着五颜六色的污染。任何人类所知的规则，在此处均是失效的。任何存在之物，以任何可能存在的形式，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相连接。
此刻，牌桌上坐着四个不可名状的生物，它们在打麻将。碰、吃、胡、炸弹、清仓处理、杠上开花、青眼白龙等词不绝于耳，在他们纷乱摆放的肢体和化成实质的赐福里出现。
+为什么我但凡干点什么正事儿，你们就要捣乱呢？+尼奥斯问，随便踹了两脚牌桌。他看起来很烦躁，像个没素质的街溜子，会拿石子砸人家窗户玻璃，偷人家枣树上的两个酸枣。
桌子岿然不动，或者说每时每刻都在流变和增殖。麻将们翻动着，它们被盘根错节的概念，固定在这场伟大牌局中。
“不加入我们的伟大游戏，后果就是这样！都是你的错！”柯恶逆率先发难，它非常不满。它像个一惊一乍的豆豆鞋精神小伙，头盔上的血色鬼火，和风火轮一样闪亮且乱转，“你要是上桌子来跟我一班，我俩早赢了！”
它得到了更没素质的回应。
+我呸。我怎么就错了？谁愿意跟你一班？你要不要把自己脑袋拧一拧拆下来，扔进纳垢浓汤里泡一泡，好好清醒一下？+
“骂它别带上我。我也爱你，和你爱人类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信任我们呢？”奈格尔问，声音和吨位一样厚重，饱含着慈祥和真诚。
从它们的角度看，它说的话再正确不过了。事实上，在混沌中，连异端也不会有。
星列智被逗笑了。“因为——你爱人类——人类也爱你——”它捏着嗓子模仿起来，又被一束恶狠狠的眼刀警告回去，“你成天对他们说那么肉麻的话，自己好意思吗，受诅咒者。”
“那我们能怎么办嘛，小黑。”莎莉士笑吟吟地说，像在叫流浪猫，“人类是出于自由意志选择我们的，我们因为爱回应他们，就像你一样。”
欢愉王子盛开于此，肉状的薄膜如鲜花绽放，难以计数的螯爪于空中舞动。它混合着任何生物的所有性别的特征，散发着极致诱惑的妖冶气息，同时极致的扭曲和畸形。它细细地抚摸麻将光滑的牌面，好似抚摸情人细腻的皮肤，那样柔情。
那些不可被提起真名的诅咒集合体，一旦于这处宇宙中降生，就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每条时间线上。它们未来将在，因而昔在、今在并且永在。
+下次不要再开那种玩笑了。不好笑。+尼奥斯冷冷地说，+谁的主意？其他人看到了怎么办？+
麻将桌上的四只东西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柯恶逆戳戳奈格尔，意思是让这位慈父先说话。
“我们四个一起想的。”星列智快速回答，脑袋上的触须都高速运转起来，“信也是一起写的。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莎莉士搓了下一圈牌，顺口回答：“我们想让你开心，别一直那么苦大仇深的。我们爱你啊。”
+你们要是真想让我开心，就别和我争智子的使用权了。我哪里来的生日啊。你们好烦。+尼奥斯深深地叹气，+你们四个就是单纯来折磨我的。+
三体人，这些能够脱水储存的异形，几乎没有七情六欲，亚空间投影淡到几乎看不见。此前，它们对混沌中那伟大之四而言，是一些食之无味的骨头，直到智子的出现。
这些原始的无分混沌结构，通过三体文明实施了一种不科学的仪式，将自身生育到物质世界上。最初的两个以自己的意志，迅速投入了欢愉之主的怀抱。如今，剩下的来到地球的五个的所有权，正在被欢愉之主、万变之主和天命之子拉锯式地争夺。
“那可不行。”星列智摇头拒绝，脸上流露出一种发青的喜色，“没有它们的话，戏就不好看了。”
尼奥斯深深地再叹一口气，离开了亚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