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说：“求你显出你的荣耀给我看。”
耶和华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在你面前经过，宣告我的名，就是耶和华。我要恩待谁就恩待谁，要怜悯谁就怜悯谁。”
又说：“你不能看见我的面，因为人见我的面不能存活。”
耶和华说：“看哪，在我这里有地方，你要站在磐石上。
我的荣耀经过的时候，我必将你放在磐石穴中，用我的手遮掩你，等我过去。
然后我要将我的手收回，你就得见我的背，却不得见我的面。”
——《出埃及记 33：18-23》
……可以跟祂争论，就像在去索多玛的路上，亚伯拉罕与祂半途而废的争论一样，但祂也会突发奇想，比如当摩西开始勉强奉召时，祂试图杀了这位先知，又比如在西奈山上祂既诱惑人又对他们发出警告。
祂是一位喜怒无常、性情不定、绝对排他、善于嫉妒的神。?私，固执，恶毒，有着人类能够想象的一切善性，也有着人类能够拥有的一切恶性。祂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多神崇拜，那让祂过分好妒的本质，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全感。
祂巧妙地矫饰了自己的嫉妒，将其命名为庄严的怒火。祂发泄愤怒，为了防止更强大的竞争者们从祂手中夺走信众，称其他神明的恩典为堕落和腐化，惩罚那些背叛与祂定下的契约之人。他要求他的选民们对祂绝对忠诚，来弥补祂无能为力的感受，满足祂永不餮足的野心。
然而，祂对他们是刻薄的。他的神圣和威严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目睹过他的真容者，陷入了永久的神圣的谵妄。目睹祂的真实存在，会疯。直视祂的真容，会死。需要遮蔽存在，隐匿住祂的存在本身。那遮蔽是一层面纱，将祂与外界相隔绝，让祂不受凡人的欲望打扰，让凡人不受祂横暴无匹的暴力伤害。
于是祂背过身去，为自己披上人皮，穿上一张张别的面具。在这其中，最常见的是一张太阳般的巨大面具，夸耀着自己的勇武，如同历史上每个暴君和征服者。这是一个假象，一个伪作，一个赝品。面具的细节是打磨而出的，由其后被遮蔽的血肉和观测者的目光所共同塑造。在长久的凝视和久远的祈祷后，面具本身即为祂的面孔。
这是烈焰。这是雷霆。此为我们所敬拜的伪神。
罗辑接见了一位从日本东京飞来的客人。
“面壁计划要取消了。”希恩斯告诉他，心神不宁地，“那个人已经抽掉了两个人的位置，又嫌弃我浪费了太多资源，还没弄出显著成果，也嫌弃你什么也不做。”
希恩斯恍惚地摇摇头，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对这个英国绅士来说，这是少有的极端失态。
“我也不清楚，这个世界这几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疯狂。”希恩斯喃喃地说，呼吸难以平复下来，“之前经济还在高涨，突然之间，他下的那个政策，就让华尔街哀嚎遍野，日本这边股市也不行了，即使是我也拉不到新的投资……他露点好脸色出来，股市就涨；他加点压力，经济就垮完了……我想要你和我一起阻止面壁计划的取消，不然，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制衡他了。”
取消了正好啊。罗辑没有出声，但以眼睛回答他。经济政策再怎么烂，能饿死人吗？
希恩斯失望地走了。
面壁计划取消正合我意。罗辑想。很快，我就可以顺利摆脱这一切了，就像这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然而，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他。罗辑在图书室里看书时，面前出现了异状。一面银色的反光镜子，展现出球面般圆润的弧度，进行小范围的三维展开。罗辑知道，这是智子。
两个文明的命运，全都悬在我们的手上。智子打出一行字。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拯救三体和人类文明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们吗？”罗辑揉了把脸，哑着嗓子问，“尼奥斯再怎么残暴，再怎么随心所欲，再怎么把世界政治当猴戏玩，他也是个人类。而你们是异族。”
我也是人类。智子继续打出中文。我叫云天明。你们信任他，把全世界的权柄交给他，叫他人类之主，可他看起来不像人。他像个随心所欲的神，至少也是个远远胜过人类的超人类，从智力、体力到魅力。
你觉得，那种高高在上的权力者，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平民是一个物种吗？他权倾全球，富可敌国，是史上权力最大的暴君。这几天，他毫无理由地发出史上最严酷的命令，自己主动制造了一场小规模金融危机，你觉得他的财产会有丝毫减少吗？他发动战争让无数无辜生命去前线送死的时候，他自己会在场吗？他会受到任何伤害吗？
罗辑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文字，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你们也真是胆大。我觉得我的房子正在被联合国监视，或者直接被他监视，”罗辑说，“你们是怎么敢这么直接出现的？”
你没有被监视。智子打字。至少这个房间里没有电子监视器。
“你怎么会有智子的控制权限？”罗辑问，“你真是人？”
面前的光滑球体继续打字。
我是通过阶梯计划被送到三体文明的那个人，目前以一颗培养液中的大脑的形式存在，且在三体文明中任要职。三体文明目前已经几乎不再和地球文明为敌了。面对他的巨大威胁，三体文明和人类文明中的绝大多数人们，事实上已经处于统一战线了。
“你去和世界政府说好不好？看看他们把不把智子关起来就完了。给出点三体舰队转向了的证据啊。”罗辑讽刺道，“跟我说有什么用呢。面壁计划一关停，我就彻底恢复原来的身份，去当我的大学教授了。到时候，不管是三体文明，还是世界政治，都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试过和世界政府的成员对话了，但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那个人的狂热支持者，对我们怀着绝对的敌意。智子避重就轻地发言。我是因为良知和对人类的爱，而在死后继续对人类文明负着责任，和你进行对话的。我希望人类文明能以更好的形式存在下去。我希望你也负起责任来。
你目前好歹也是面壁者，利用你在计划中能调动的资源和权力，在面壁计划关停之前和我们联手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把人类从他的独裁统治下救出来。
“你们疯了吧。”罗辑讶异地说，“我去和他为敌，在明知道自己会过完顺遂一生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做不可能的事？是我还是你脑子有问题？你们不会天天拿智子盯着地球看，还不知道他的权势有多如日中天吧？”
联合国把他放了出来，但他们控制不住他。他们释放了一股无比凶暴的毁灭力量，作为一把摧毁三体文明的武器存在，但他失控了。在反物质被成功制备的那一刻，未来就注定了，人类会把反物质引擎飞船开过来，侵略和毁灭我们，再在无尽的战争之中自我毁灭。智子在空中写，语带愤懑。你明明早就领悟了黑暗森林法则，有着可以给他的权力戴上手铐的咒语，但你就是不愿意站出来。
“那我为什么要站出来呢？”罗辑狠抽了一口烟，“难道我要对他说，你再继续统治全球，我就把太阳系坐标群发全宇宙，让愿意进行黑森打击的文明把太阳打爆，然后你就会夹起尾巴收束一点？你们既然知道黑暗森林，那你们也可以群发坐标出去啊？”
智子给出回答。我们一旦将太阳的坐标发给宇宙，威慑就失效了，他在知晓自己的恒星会被打击时，会变得更加好战，让整个地球的人类陷入疯狂。这是你早该知道的事。
“那我就能改变这一切吗？”罗辑问，把烟头随手摁灭，烫穿了一本书的封皮。
你可以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智子回答他。你一直生活在他的谎言中，还为了他制造的谎言而高兴，但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