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崽!你怎么了?!”
见到白鹄立吐血, 吴桐惊呼:“你这是怎么了?!”
吴桐坐在地上,一手扶着刚刚白鹄立交给他的时澈,眼看着白鹄立也忽然倒下, 又腾不出空去扶白鹄立,急得直叫唤。
“没事……”白鹄立深吸一口气,一手按在地上稳住身形,整理体内乱窜的灵力, 亮金色的眸子一下转成黑色, 一下变成金色, 他闭了闭眼睛,道:“只是刚刚那招后劲太大, 我还有些不太熟练。”
“这不可能。”吴桐虽不擅於打斗作战,但好歹跟着涅盘多少年, 对他们都了解颇深,“你少蒙我, 虽然涅盘看着顽劣了些,但他与和光都是有分寸的人,何况还有你师兄陆景焕呢, 如果是你现在还没能力用好的招式, 他们不会随意教你。”
“而且那一招是和光的成名之剑,专破魍魉鬼魅,虽然所需灵力很大, 但你是天生灵物,而且无论施展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反噬!你现在这情况……”吴桐压低了声音:“你老实和我说, 身上可还有什么隐伤?”
白鹄立一时语塞,心虚地移开眼, 反驳道:“我没有!就是太久没用过,不熟练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绝不逃课!”
吴桐明显不信,正想要说什么,那边菩提和旱魃的打斗也出现了转折。
原本是旱魃一直木着脸,追着菩提动手,菩提努力地左闪右躲,还要不去伤到周围的其他穿着嫁衣的女尸。
显得十分狼狈。
甚至一时不查,旱魃还伤到了菩提的右臂,几缕木屑被刨下,落在地上,即使在冬天,都瞬间生出几株细小的绿芽。
“菩……提……”
菩提咬咬牙,正要继续躲闪,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像很久没说过话,话都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确实是旱魃的声音。
菩提转身,旱魃举着手,一会儿放下,一会儿举起,像是想要向他攻击,但又强行克制,自我意识和妄念控制旱魃的咒术在来回拉扯。
“菩提,上古凶兽……妄念……危险!”旱魃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只是一句话,旱魃嘴角就流出一丝血迹。
“你恢覆意识了?!”菩提惊喜。
白鹄立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但时澈还昏迷着躺在自己怀里,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好景不长,旱魃只说完这一句话,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向菩提。
白鹄立见菩提没有防备,还以为旱魃控制住了自己。可意外陡生,白鹄立来不及提醒,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甩出一张符咒,贴上旱魃背后。
一张轻飘飘的符咒,旱魃却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掌,跌跌撞撞了几步,被菩提扶住。
“放开吧……我还控制不好自己。”旱魃轻声开口。
至少意识重新清醒了过来。
菩提对着面前脸色青白,双眸布满血丝的旱魃,几乎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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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她即使浑身冰冷,面容僵硬,甚至在什么时候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只会楞楞看自己。可那时候她依然很漂亮,如云青丝由山中花草编成的花环绑起,纤细的手腕上带着花。
虽然自死物中诞生,却永远向往着生机与光明。
披薜荔兮带女萝,她是僵尸,是邪物,却不比山中精怪最美的山鬼逊色。
当她对上菩提的眼睛时,甚至是菩提见过最单纯清澈的眼睛。
可是现在,她的脸色疲惫,眼角带着沧桑的皱纹,眼睛里早就没了光,木木的。
曾经柔软又飘逸的长发中,夹杂着一缕缕白色。
他还年轻,她却已经临近寿终。
“你杀了我吧。”旱魃声音嘶哑,双目通红,“我知道你可以,我的身体中有你留下的印迹。”
被菩提扶着的胳膊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又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白鹄立的那张符和这些年妄念在她身体里打下的咒术在互相制衡。
可想而知,一张符怎么也不可能清除掉上古凶兽种下的恶念,何况还是长年累月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菩提垂着的眼睫一颤,还是什么都没说,反而将右手往身后背了背。
旱魃见状,扯了扯嘴角,劝道:“一开始你担心我会做坏事,给我打下这个印记。可是现在,我真的在外面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你怎么反而下不了手了呢?”
“……那不是你的本意。”菩提开口,声音也哑了几分。
“可我依然做了。”旱魃声音平静。
菩提摇头:“我做不到。”
旱魃轻道:“你还有朋友,以后也会有其他能陪伴你的人,我是个诞生於怨气的邪物……而且现在,你看我们两个,我自己老了,你还年轻得很。你是佛前的菩提子,有大好的光明前程,又何必为我所累呢?”
菩提不说话,他只是牢牢抓紧了旱魃的手,像是担心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身边,再次酿成不可挽回的错。
旱魃看着面前低着头的菩提,还是初见时的清俊青年,可她已经连鬓发都发白了。
旱魃苦笑了下,艰涩道:“动手吧,我快控制不住了。”
见菩提还是不动手,一直观战的吴桐急了,他向菩提喊道:“菩提!”
隐含催促之意。
菩提还是低头不语。
吴桐转向白鹄立:“你要不要……”
“不去。”白鹄立拒绝得十分干脆,他握着时澈的手,时澈还在昏迷中,这回不仅眼睑在动,连手指都在轻颤。
吴桐站起来,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往菩提和旱魃那边过去。
“我劝你也别去。”身后传来白鹄立的声音。
白鹄立道:“我知道你是为菩提考虑,但今日这事我们既知内情,就不该为他们做出选择。菩提动手,那是旱魃心之所愿,菩提不动手,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哪怕因此引来天劫,也无怨无悔。”
“菩提既是你朋友,你该了解他。”白鹄立低头看着时澈,擡手擦了擦时澈脸上沾到的血迹,道:“你能想到的后果,菩提会想不到吗?”
吴桐皱眉道:“可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你打得过他们?”白鹄立打断他,只一句话,就让吴桐停下了脚步。
道法不同,吴桐是跟着涅盘之凤数千年,可遇事从不需要他出手,更多时候,他充当着照顾幼凤的职责,更像一个叔叔,一个管家。
真有危险,不仅凤强大,连凤的道侣子和光都世间罕逢敌手。
而菩提入世后独自在尸山镇守数千年,打过的邪物精怪比吴桐见过的还多。
吴桐急道:“那怎么办!”
白鹄立来不及说话,菩提和旱魃为中心的一片地方,忽然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生着繁茂绿叶,将两人包裹进去,转瞬便消失了。
“他们……”吴桐一怔。
白鹄立意识到了从尸山上传来的灵力波动,脸色微变,对吴桐道:“……你看着阿澈,别让他中途醒来!”
吴桐还来不及发问,就看到白鹄立一俯身,面前就多出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黑色狐狸,纯黑的皮毛上只有眼尾眉头和耳尖有金色的毛。
黑色狐狸转头,浅金色的眸子看向吴桐,开口便是人声:“带阿澈上来,我们去尸山!”
吴桐这才知道白鹄立的不要让时澈醒来,是不能让他见到狐狸原型。
但吴桐心中也有不祥的预感,担忧地望向尸山,顾不上问白鹄立怎么找的伴侣竟连他真身是什么都不知道。
黑色狐狸在山林中奔跑,尸山中的树重新化作了人,有些刚醒来没弄清楚状况的,还在山林中来回游走。
下一刻,白鹄立他们就看到了。
尸山顶上平整的草地上,整棵巨大的参天古树一瞬间开满了花。
小巧的纯白色花瓣在满树苍翠中星星点点,连另外半边不见的树,都淹没在绿色的叶子和白色的花朵中。
这一树冬日里繁茂至极的花,是和爱人重逢的欢喜。
“不对!”白鹄立第一个意识到四周异常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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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刻,参天古树的绿叶瞬间枯萎,紧接着整棵树淹没在一片浅白色的光中,是灵气在燃烧。
“不——!”吴桐向前冲去,又被看不见的力量挡在外面。
只能看见中心树下,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相拥,是菩提和旱魃。
菩提救不了旱魃,而旱魃摆脱不了来自上古凶兽的控制。
等天道发现他们的时候,就是再次杀灭旱魃的时候,到那时,整个尸山都绝不可能留下生机。
也许是遗憾,也许是陪伴,又或许是菩提燃尽修为,为旱魃换一个未来。
开满了花的古树,又只在一瞬间崩塌,掀起铺天盖地的花瓣,像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飞在山脉中,飞到奾来镇。
花瓣飞散在空中,盘旋着,飞舞着,落在一个个或是垂首站着,或是来回踱步,甚至试图覆仇的女尸身上。
有数百年前的,也有近几日的。
被花瓣落下的女尸,眉眼中的血色和周身黑气渐渐消散,她们擡头,向山顶绽出一个笑容,微微俯身行礼,而后身形逐渐淡去。
一直以来,被尸气缭绕的尸山,似乎拨云见月一般,突然明亮了起来。
是菩提和爱人共赴黄泉的决心,也是菩提散尽修为送冤死亡灵入轮回的善举,让这片自古成为玄门上古禁地的地方,重新焕发生机。
菩提拥着怀中爱人,他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但他第一次见到旱魃时的回忆,却依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时候旱魃还是一只小僵尸,懵懂地在尸山血海中睁开眼,看到了一朵春日里的小花。
是风吹落的,一朵纯白的花。
有花瓣落下,停在她的头发上。
她拈起花瓣一笑,顺着花瓣飞来的方向,赤着脚,踩着柔软的青草嫩叶,跑到了山顶。
菩提沐浴在阳光下,平和,沈静。
明明山下就是一片尸山血海,可是在山顶,却有一处天上人间的桃花源。
在菩提枝繁叶茂的满树花香中,小僵尸探出头,怯生生地看向靠坐在粗大树枝上,化作人身的菩提。
菩提弯下腰,新奇地看着树下这个胆敢靠近灵树的污秽邪物。
然后,他看到那个脸色青白的邪物,捏着手里拾到的完整落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珠花,仰头轻声问了一句:“你能帮我簪朵花吗?”
菩提擡手,在自己彻底消失前,接住一朵随风飘来的菩提花,簪在已经没有生息的旱魃鬓角。
菩提擡手抚在旱魃头发上,看向结界外的吴桐,轻道:“是我六根不净,没有慧根。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比我更适合佛门。”
“只是佛陀错爱,而我辜负了这种期待。”
“其实我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和心爱之人平平凡凡在人世中携手共度。”
菩提低头吻了吻旱魃花白的头发,“所以吴桐,不必为我难过,如果能渡了这尸山中的千万怨魂,也是尽了我该做的事。他们得了自由,我也得了自由,这时能与她一起走,也算不负如来不负卿。”
漫山飞舞的飞花落叶中,菩提和旱魃的身影都逐渐淡去,消散。
只有风,把菩提最后的话带到吴桐和白鹄立耳中。
“你不必为我难过,我心里很高兴。”
“希望下辈子我也能随意与自己爱的人牵手,与爱人自由地走在世间,不必被困於一方天地。”
白鹄立已经重新化作人形,他看着吴桐仰头闭着眼睛,本是为端庄持重幻化的老人形象,却忽然真的苍老了几分。
有什么东西滚到白鹄立脚边,白鹄立低头,是一颗艳红的珠子,他捡起,握在了手中。
那些上古凶兽……
白鹄立咬牙。
一个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