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敲响了古朴的钟, 但又并没有声音,一阵看不见的浪潮荡开,击中了周围混乱的众人, 也击中了冲击着人们的女尸,她们蓦地停住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咔哒丶咔哒……” 连四爷的宅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鹄立擡起头, 黝黑的眼睛微微眯起, 若有所感, 看向连四爷宅子的大门。
他本站在门口的空地上,忽然上前两步, 一脚把另一只完好的妄念石雕也踹翻,踩在脚底下。
而围在他身边的, 全是一动不动垂首站着的嫁衣女尸。
跟在白鹄立身后的吴桐本想发问,却被白鹄立气场镇住, 把话咽了回去,默默看看白鹄立,又看看站在白鹄立身边的时澈。
来了!
白鹄立手指在衣兜里扣住几张符咒, 盯着面前的大门。
被人捶打许久纹丝未动的宅子大门终於打开了, 当先走出来的是连四爷,他佝偻着背,本就苍老的模样更显老了几分。
紧接着走出来的是一个行动僵直的女子, 微低着头,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身形动作年纪应该不大, 可头顶盘着的却是花白的长发。
白鹄立眼神一凝,下意识往菩提处看去。
果然, 菩提脸色变了。
他没认错,那女子正是失踪的旱魃。
而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十分讲究,头发也梳得油光顺滑,胡子刮得很干净,嘴角带着三分笑,一双三白眼却破坏了整个面相,再加上深深的法令纹,显得十分精明算计。
仿佛上一秒还在什么高档酒会谈生意,下一秒却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僻静的山中小镇里。
“妄念。”白鹄立缓缓开口。
这个最后出来的男人,是上古十大凶兽之一的妄念。
果然,这件事也有他的参合。
不过……
白鹄立偏过头,看向满脸惊讶的时澈。
只听得时澈喃喃道:“那个明星身边的……这不是许离的经纪人吗!”
时澈擡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脖子里的墨玉吊坠。此时,这块平时温润的吊坠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另一边白鹄立抿了抿唇。
经纪人?
许离?
名字有点耳熟,但白鹄立想不起来是谁。
这肯定不是妄念的人身原型,妄念是世间欲念执念聚集之最,可以是任何人的样子。而现在妄念夺取了谁的身体他都不知道,怎么时澈反而认出了这个男人?
可如果能在时澈贫瘠的记忆中认出,绝对是在时澈醒来后这段时间中见过的,并且还是比较重要的会面中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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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会在哪里呢?
自从时澈醒来后的这一个多月,他一直用各种身份跟在时澈身边,也没见时澈有什么异常,唯一一次,也是隔着电视见到的妄念兽身而已。
时澈又能从哪里知道妄念?
还有旱魃,旱魃又是怎么和妄念搅合在一起的?
还不等他想出什么,菩提神情激动,向第二个出来的女子道:“旱魃?你真的在这儿!”
说着就要上前。
可菩提还来不及高兴,妄念只微微擡手。
旱魃就向菩提攻击过去,破空之声传来,菩提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开,原本在他身后的一处墙壁则轰然倒塌,掀起一片尘土。
“狐狸,我似乎和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妄念看着旱魃攻击左闪右躲的菩提,忽然开口,话却是对着白鹄立说的:“可惜,你好像没有当回事。”
“我也和你说过,我身边的,你最好别碰。”白鹄立微微眯眼,原本幽黑的瞳孔缓缓变成了亮金色:“你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
妄念声音低沈,根本不像他长得那样带着点市侩的油腻感:“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你如果非要多管闲事,不给我疗伤的机会,惹我大开杀戒,这因果算不算到你头上?”
“哈哈。”白鹄立冷笑:“这怎么能算到我头上?我一直觉得像你这种败类,不见天日的封印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放肆!”妄念显然被白鹄立的话刺到痛处,一阵强大又令人不适的力量向他们压来。
白鹄立只觉得如同铺天盖地的归墟之海海水向自己扑来,沈重,窒息,痛苦。
可连他都这样,时澈他们恐怕感觉更难受。
到底是上古凶兽,哪怕被封印关了几千年,依然不能小觑。
白鹄立胸前结印,一层淡淡的金色笼罩住他和时澈等四人。
妄念没有阻止,只是脸上依然带着轻松的微笑,仿佛眼前这些中只有白鹄立还值得他多看一眼:“一帮老弱病残而已!狐狸,你居然堕落到与这些弱者为伍?”
白鹄立没有理会妄念,小跑几步,忽然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向妄念冲过去。
原本堵在路中间的女尸们不知什么时候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白鹄立擡手,风向他身边汇聚而来,刮得白鹄立偏长的柔软头发都有几缕飘飞,形成一个小小的风场。
几道带着金光的符咒,突然从白鹄立手中射出,直冲向妄念。
妄念神色一凛,堪堪闪身躲过,却也被符咒带着的风刮破了考究的西装袖子。
白水晶袖扣“叮”一下,掉在地上,被尘埃掩盖。
可落在他身后半步的连四爷躲闪不及,被两道符咒重重打到身上,像两把尖刀一样,狠狠扎进他的体内。
连四爷惨叫一声,几乎站不住,可受伤的地方没有任何血迹流出,只有两道黑气从被击中的地方弥漫开来。
旁边那些昏迷的男人们,一但吸入黑雾,脸色立刻变得惨白,继而变成了青白色,不是中毒就是已经染上了死气。
而妄念也被白鹄立的忽然动手激怒,眯起眼,一眼望去竟只能看到眼白。
他擡手就是一串看上去颜色诡异的泡沫,看似随意飘动,速度却丝毫不慢,直冲着白鹄立围过来,密集到根本无处可躲。
“小心!”
白鹄立正在谋算如何才能脱身,又沾到最少妄念的欲念之沫,就听到时澈一声惊呼。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时澈毫无顾忌地挥开那些气泡,根本不管气泡的多少,只走最短的距离,向他冲过来。
然后——
白鹄立被时澈整个抱在怀里,被时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泡沫,护着白鹄立远离妄念。
妄念也停住了动作,或许被时澈惊到了,又或许在他的世界中,不可能有人能为了别人,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步入危险。
在妄念看来,像奾来镇众人这样,为了自己更好一点,动手抢夺别人气运,才是正常的事情。
时澈一开始撑着一口气,还没觉得,但是随着碎在他身上的泡沫逐渐变多,一些似真还假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明明他抱着白鹄立往外走,可是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看到的是另外的丶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白鹄立拉着他的手,就着他捧的奶茶喝了一口,然后他拿回去也喝了一口。
普通的珍珠奶茶,却格外香甜。
时澈觉得这样的奶茶他似乎喝过,还不止一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到白鹄立闭着眼睛亲在他唇上,两人磕磕绊绊的,嘴角都磕破了。白鹄立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还嫌弃他技术太差,明明是白鹄立磕到的。
自己则笑着应下,说以后一定好好练,还要请白鹄立陪练。
他几乎能猜到下一秒白鹄立肯定会自以为恶狠狠地擡头,气鼓鼓地往自己手臂上挠一道红痕。
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笃定的想法?
他还看到白鹄立亮金色的眼前一片水雾,眼尾红了一大片,白鹄立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浑身发抖,受了多大的惊吓和委屈一样。
他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亲他的头发,亲他柔软沾了湿润的脸颊,安抚着他。
时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知道,白鹄立是因为他才会这么害怕。
而他也看不得白鹄立难过成这样,他的白鹄立应该阳光开朗,每天开开心心的。
除了这些,他还看到了更——
时澈的脸色在面前一幕幕转换的画面中,逐渐苍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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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像其他人,只看到时澈才护着白鹄立从那一圈泡沫的包围中走出来,就忽然晕倒过去,可偏偏眼皮一直在动,整个人像是睡着又睡不安稳,想醒又醒不过来。
白鹄立把时澈扶到吴桐身边,吴桐是唯一留在金色结界中的,现在还算安全。白鹄立叮嘱吴桐好好照看时澈,就转身睨向外面的妄念。
妄念不是没见过不要命的,但玄门中人,能像时澈这样不顾后果的,还是第一个。
一个个被时澈触碰破碎的泡沫,其中诡异的颜色在空中散开,慢慢回到妄念身边。
妄念擡手,接住一丝空中的颜色,忽然挑眉,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道:“看我发现了什么!”
妄念对上白鹄立不善的眼神,笑道:“真有意思……狐狸,你这么宝贝这个人类,难道没发现他其实和我才更有缘吗?”
妄念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天狐赐福的人,身上竟然压制着这么重的欲念执念……和邪念。你说他的真龙之眼能不能看到我的死期,可我倒是想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他先被自己的欲念吞噬……”
“——成为第二个‘妄念’呢?”
妄念得意道:“狐狸,你说呢?”
“住口!”白鹄立起身,向结界的八个方位掷去八张符咒,再次稳固了那层金色,挡住了外面还在向他们飘过来的泡沫。
而后,白鹄立双手结印,一阵嗡嗡剑鸣,他身边竟凭空出现了密密麻麻一大片泛着金光的小剑。
星星点点的金色小剑浮在空中,将这片小镇上方弥散的黑雾破开一隙,漏下如幕天光。
而后剑尖缓慢转向妄念,伴随着嗡鸣声,蓦然刺去。
这是白鹄立师父和师尊传授给他的绝技,若在绝境之际使用此招,能破一切魍魉迷障,但白鹄立却连一半的威力都没能发挥出来,还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然而到底是绝技,妄念也没能完全逃开,即使全力躲闪,金剑依然像长了眼睛似的跟在他身后,哪怕他利用身边的嫁衣女尸和奾来镇人们挡着,依然被一部分金剑没入体内。
只见得妄念的身体霎时间像破了洞的网,透出一片金色。
其他被金剑没入的人,无论女尸还是昏迷的人,身侧脸上皆是黑气尽除,有些更精神了,也有些更虚弱了。
“子和光的成名之技,涅盘和神仙府对你倒是用心。”妄念狠狠地抹了把口鼻处渗出的血,慢慢咧开嘴,向白鹄立扯出一个笑:“小崽子,今日便宜你了,下回如果叫我遇到你落单,必定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说完,转眼就不见了。
“这……是被打跑了吗?”吴桐在白鹄立身后探头探脑,问道。
白鹄立闷闷咳嗽了两声,擡手按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道:“没有,上古凶兽哪有那么好对付,不过是个附身在人类身上的分神而已……若是他原身过来,恐怕此地早已被夷为平地,我们都逃不过。”
吴桐担忧地看着妄念消失的方向:“那……”
“放心吧。”白鹄立道:“他是真走了,也许他担心无法一次将我们赶尽杀绝,最终惹来了师父;又或者被我这一招镇住了,至少现在他已经离开了。”
白鹄立正说着,那些被挡在结界外的泡沫,顺着结界的边缘,慢慢往边上飘去。
有些落在了昏迷的男人身上,反而让他们原本昏迷前灰白的脸色变好了几分,好像在做什么美梦一样;也有些落在了嫁衣女尸身上,那些原本垂首站着的女尸,忽然被唤醒了似的,仰头嚎叫一声,揪着身边最近的人就开始撕咬。
不管是那些男人,还是其他垂首的女尸。
白鹄立的结界就成了她们攻击的首选,一个个双目通红,失去理智一样往结界处扑过来,接连撞在结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而时澈则拧着眉,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他醒不过来。
又或者,是一些他该知道,又遗忘的重要之事。
白鹄立又闷闷地咳了声,刚伸手抚上时澈的眉头,忽地一弯腰,呕出一口血来,尽数溅在时澈胸前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