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趁着司见月终於冷静了些, 厌听也不敢跟他一块儿发楞,连忙发了一道传音给铃杏,“你的小郎君方才又发疯了, 好险没把洛夕瑶弄死,速来。”
那厢毫不知情的铃杏还在眯着眼睛比划,准备给黑衣人二号美美地剃个光头, 好叫他知道头发的重要性。薛遣淮眼见拦不住了, 扶额不忍再看。
接到厌听火急火燎的传音,铃杏却不耐烦地回道:“疯就疯吧, 这年头哪有人不发疯的。”她挥舞着借来的剪子, “忙着呢, 叫洛夕瑶要死赶紧死。”
厌听:“……”
“季丶铃丶杏!你个——”
传音戛然而止,直接被铃杏掐断了。
黑衣人二号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 把大拇指和尾指捏在一起,小声道:“只能削一点点, 就一点点哦,要是真变成了光头,我娘会打死我的。”
铃杏才不吃打亲情牌这套,“出来干坏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老母亲?”
黑衣人唯唯诺诺:“现在想起来了……”
“别垮着个死人脸,擡头!”铃杏哪管他怎么求爷爷告奶奶, 直接一顿操作猛如虎, 将他的哭腔淹没在不绝於耳的咔嚓声里。
很快地,鋥鋥发亮的光头新鲜出炉。
那黑衣人本来也是个还算清秀的小夥子, 虽然看着挫了些, 又比较矮,但只要砸点钱也不是娶不到老婆。可被铃杏这么一折腾, 恐怕砸再多的钱都得打光棍了,毕竟现在哪有不看相貌的姑娘。
黑衣人边哭边控诉。
“哟,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铃杏听着觉得新奇,不由笑道,“连你都知道,娶老婆不止要看人家姑娘什么条件,还得看看自己什么鸟样。”
黑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毛刺刺的发茬还有些扎手,於是哭得更凶了。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不过是帮个忙在街上跑两步路,倒也罪不至此吧,何至於要受这等人间疾苦。
他转头去问薛遣淮,含泪道:“阁下,请问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还能娶着老婆吗?”
薛遣淮憋了憋,“……”
薛遣淮:“像颗长了毛的卤蛋。”
黑衣人闻言又要哭天喊地,被铃杏眼疾手快地拿剑一指,才堪堪收住。薛遣淮捏捏眉心,终於想起他们是来干嘛的,便打算开口质问。
但铃杏已是抢话好手,像个拦路打劫的,恶狠狠地说:“谁派你来的?如实招来,饶你不死!”
“有话好说,我说丶我说……”
根据黑衣人的口供,他们总共有三个人,两个冒牌货,一个真货。他和另一个冒牌货是被雇来混淆视听的,只负责分别往与真货相反的方向跑,他们互不相识,拿钱办事,并没有见过雇主的真容。
铃杏观察了会儿周遭的环境,这个黑衣人其实没有跑得很远,似乎只是在引着他们兜圈子。
她想了想,用灵识重新与厌听建立连接,传音过去,第一句话就是:“洛夕瑶死了吗?”
厌听很快回话:“暂时没有。”
“哦。”铃杏有些遗憾似的,又问,“那我的小郎君怎么样了,还活着吧?”
厌听瞄了眼旁边的司见月,他倚着墙根,像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表情要哭不哭的,不过好歹是没有再做什么过激举动了。他斟酌着道:“看起来还活着,但感觉已经死了。”
铃杏想象到了,“没事,他天天整这死出。”
“你们有没有抓住那个穿黑衣服的?”铃杏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希望司见月他们抓住的会是那个真货,这样也不算白跑一趟。
“抓住了。”厌听回答,可不等她高兴一秒,就马上补充道:“但是因为司见月突然发疯,那毛贼已经跑了。而且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洛夕瑶知道他堕魔了。”
铃杏:“……操!”
“怎么了?”薛遣淮并不能听到她与厌听之间的对话,只见她突然气忿起来,恨铁不成钢地一拳砸在墙上,那无辜的墙顿时破了个洞,斑白的墙粉簌簌直落,然后轰地一声,竟坍塌了些许。
黑衣人见状,咽了下口水。
他颤着声音道:“我……我有点内急。”
铃杏:“滚!”
於是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巷子。
薛遣淮脸色微沈,拉过她的手低头检查,结果发现她居然毫发无损,眼角抽了抽。铃杏倒是颇为意外,自寻龙谷一战以后,薛遣淮都已经多久没有对她这样和颜悦色了,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感情,甚至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
见鬼,薛遣淮莫非是在怕她伤了手?
不可能啊,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难道薛遣淮连她的身体早已刀枪不入都忘记了?
铃杏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在铃杏的记忆里,薛遣淮温柔丶强大丶对师弟师妹们关照有加,这些年来她闯了祸,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寝院里等着她浑身脏兮兮地撒完野回来,准备好饭菜,连外衫都给她洗干净。
在和他相处的很多时候,其实铃杏更觉得薛遣淮是兄长或者亲人之类的角色,而她之所以会喜欢薛遣淮,或许是源於雏鸟情节的依赖。
她总是担心,像她这样坏的脾气,恐怕除了薛遣淮也没人愿意在吵架之后还对她这样好了,谁知道后来还会碰上连吵架都不会的司见月呢。
铃杏知道,她的性格不讨喜。
小的时候师姐跟她说,女孩子呢长大以后总是要嫁人的,男人大多喜欢温顺可爱丶体贴入微的小兔子,不会喜欢像她这样张牙舞爪的野山猫。若是想要嫁个好夫郎,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她听了却很生气。
铃杏不满地叉腰道:“他看我不爽,我还看他不爽呢!说了这一大堆,通篇都只听到对姑娘有诸多要求,对好姑娘又是什么定义,凭什么男人却不需要约束自己?这世间为了追求所谓的完美而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孩子太多太多,我便偏要做恣意妄为的那个,谁管男人喜欢什么!”
师姐听得噎住,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被她这么一说,沈吟片刻,居然也觉得很有道理。
於是师姐回去以后,当即就和刚订完亲的未婚夫郎提了分手,在对方一脸懵逼的眼神里,扬言不想嫁人了,要去独闯江湖。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本是来劝铃杏的,不料却反倒被点醒了一番。
话扯远了,这厢的铃杏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当时薛遣淮怎么会突然像被夺舍了似的,什么情谊都叫狗给吃了,满脑子只有小师妹。
而现在,他竟又有了主动破冰的迹象。
莫非薛遣淮想脚踏两条船?
铃杏越想越恶寒,一下子就把手抽开了,铿锵有力地说:“够了,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我,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薛遣淮僵住,脸色有些古怪。
他似乎在忍耐,但好像不是铃杏想象中的那种忍耐,而是强压着想动手揍她的忍耐。薛遣淮的眸光明明灭灭,有什么念头在瞬息间一闪而过,又恢覆如常,神色平静道:“你想多了,你到底叫了我十几年的哥哥,我只是习惯性地关心你而已。”
原来他并没有失忆。
铃杏总感觉他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个人。以前的薛遣淮虽然也是心思深沈,却不会如此让她捉摸不透。
她暂且撇去心里的异样,言归正传道:“司见月那边抓住了一个,也没问出什么来,我估计还是个冒牌货,现在只盼真货在容嫣他们手里了。”
薛遣淮侧目看她:“你如何得知?”
自然不能说是厌听告诉她的,但铃杏也懒得解释了,“我与我家夫郎心意相通,你道如何?”
薛遣淮:“……”
他无奈地颔首,道:“那便好。宁二平日里虽说是吊儿郎当了些,但关键时刻还算靠谱,想来抓住一个凡人不是难事。”铃杏哼声作应,跟着薛遣淮往外走,“我们之前没怎么来过邬州,按理说不可能会有仇家,那人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铃杏点了点头。
她不假思索,赞同道:“容嫣不犯蠢的时候其实也还挺机灵的,到底是内门统考前三甲,能成为弱茵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应当有点东西。”
若是容嫣听见这话,定会热泪盈眶。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个真货的逃跑,其实丶好像丶似乎……格外顺利。
事情是这样的,宁骁拖着容嫣结完帐后,两人前期还是非常卖力地追上了与小夥伴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但弯弯绕绕的好歹是追上了。
不过比起其他两个冒牌货,这个真货感觉更像是来滥竽充数的,虽然说他投掷飞镖的技术准是挺准的,但逃跑的经验却非常拉跨,都不用人找东西拦堵他,他自己倒是撞完这个,又撞上那个。
宁骁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小贼好像有点笨蛋啊……”
“别管了,速战速决!”容嫣实在跑不动了,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最后破罐子破摔似的,她一把夺过了宁骁腰间的小钱袋。那玩意儿沈甸甸的,刚好能介於砸死或砸个半死之间。
容嫣大喝一声:“师兄,大局为重,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先牺牲一下吧!”
宁骁想去抢回来,“别——”
不等宁骁骂出声来,他甚至只来得及发出简短的音节,那个他视如命根子的褐金色小钱袋便呈一个优美流畅的弧线飞了出去,那个瞬间它似乎穿越了汪洋大海,群山之巅,在宁骁眼里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那个小钱袋自由地翺翔的画面。
然而并没有砸中目标。
只见不远处摆了个赌骰的地摊,约莫七八个布衣打扮的男人正在猜大小,摊主抱着骰盅使劲儿摇晃半晌,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放,“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定离手了!”
就在他掀开骰盅的刹那,宁骁的小钱袋姿态优雅地落在了“大”字上,更巧的是,下一刻摊主便大声宣布:“——大!恭喜买大的赢!”
几乎全压在“小”字上的其他赌徒顿时发出遗憾的唏嘘声,更有甚者当场哭号起来。
摊主问道:“谁买的大?”
容嫣高高举起手来,兴奋道:“我我我!”
宁骁脸色阴沈:“……”
“师兄,你看我,我简直是你的小福星啊,随便一投就给你赢了这么多钱。还不感谢我?”容嫣得意洋洋地拉着宁骁,屁颠屁颠儿过去拿钱,“快来快来,数数赢了多少!”
宁骁不心疼钱,只心疼他的小钱袋,虽然它已经很破旧了,但不妨碍是他命根子般的存在。
容嫣看他一脸肉疼,大剌剌道:“哎哟,你愁眉苦脸的这是作甚,不就一个小破钱袋吗?”
宁骁反应很大,“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它!”
容嫣噎了噎,反应过来这个钱袋似乎对宁骁来说意义非凡,神神秘秘地试探道:“师兄,深藏不露啊,心上人送的?”她摸着下巴沈思,“可你不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吗?好像也没见你身边有哪个女子停留的时间超过两个月的……”
宁骁又炸毛了,“谁是花心大萝卜了!我很专一的好不好,你宁二师兄我是问剑宗第一深情!”
容嫣肃容道:“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宁骁恼火地摸了摸钱袋,神色沈了下来,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是我阿姐送给我的。”
容嫣楞了一下,“没听说过你有姐姐啊。”
宁骁的身世在问剑宗里,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他本来是隔壁尹宋国的子民,父亲是阆偃山的某个长老,具体是哪个就不清楚了。
他自幼在阆偃山长大,后来他的父亲在某场斗魔战役中为救门下弟子而死,自那以后阆偃山便开始走下坡路,现在已经没落了。而他的父亲恰好与薛定爻是莫逆之交的老相识,他的母亲便把他托孤到了问剑宗,随后从阆偃山的万丈崖一跃而下。
於是,薛定爻又多了个便宜儿子。
“笨蛋,自然不是亲生姐姐。”宁骁轻描淡写地说,“我是私生子,她是我兄长的青梅竹马。”
“啊。”容嫣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啊?!”
喂喂私生子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吧你怎么能如此平静地像说方才的水煮鱼味道有点咸似的就这样说出来啊!还有你兄长的青梅竹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回忆时一脸思春的表情莫不是想——
宁骁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赶紧敲了下她的脑壳把她拉回来,“别胡思乱想,阿姐就是阿姐。”
“欸那边的,还买不买啊?”
有几个赌徒撞了下宁骁的肩,不爽地说:“警告你可别赢了钱就跑啊!不服,再来!”
“来来来,买定离手了!”
不等宁骁说话,容嫣便兴冲冲地挤开他上前砸银子了,把方才赢来的押上还觉得不够,又自掏腰包全给堆了进去。她把碍事的长发往后一拨,颇有种要大杀四方的架势,吼道:“不服是吧?大你!”
宁骁:“……”
他誓要与赌毒不共戴天!
接着赌摊上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嚷,混乱嘈杂的吆喝声和怒骂声淹没在闹市里,极富穿透力地传遍了街头巷尾,连隔壁两侧街道的季铃杏和洛夕瑶都听得真真切切,但她们决计想不到,这其中的组成部分竟有被赋予厚望的宁骁和容嫣一份子。
如果铃杏知道,这俩不靠谱的办着正事突然跑去路边赌钱聊天,恐怕当场便要他们人头落地。
洛夕瑶缓过神来,才感觉捡回一条命,她扶着墙艰难起身,却看到司见月脸色惨白,可怜巴巴地蹲在她对面,好像刚刚发疯掐人的不是他。
洛夕瑶:“……”
她咬牙切齿,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季铃杏那厮待久了,连司见月脾性如此温和的人,精神状态都有些不正常了,还莫名其妙入了魔。
“师兄,没关系的。”洛夕瑶原本清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必你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这话也好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本来就是洛夕瑶计划中的一环,与厌听联手在他们大婚那晚让季铃杏走火入魔,谁知这三人八百个心眼子,各怀鬼胎,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该死的季铃杏还活着,走火入魔的反倒成了司见月。
洛夕瑶捏紧拳头。
她迟早要找那死人厌听算账去!
司见月许久才恢覆如常,敛下神色,不发一言地站起身来。这时外面突兀地传来吵架的声音,洛夕瑶转头看去,他秀眉轻蹙,便擡步往外走。
系统的机械音也在识海里同时响起,拉扯着她的耳膜,提示道:“注意!主线剧情的第一个重要人物已经出现,鬼将军副本即将正式开启,请宿主在进入鬼界之前,把剧情拉回正轨。”
洛夕瑶心下一提,紧跟其后。
只见街头围了很多百姓,似乎指指点点地在议论着什么,有道粗犷的声音异常尖锐,陡然拔高。
“欠钱不还,是不是找死啊你?”
洛夕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撞见这种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狗血桥段,她跟在司见月的身后,正犹豫着要不要挤进人群,结果就看到司见月站到了旁边的台阶上,一脸冷漠地抱着手臂,像是在看某场刻意演出的好戏。
洛夕瑶有点洁癖,也不想和别人挤。
於是她尝试着也站了上去,可她使劲儿地踮了踮脚,还是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人头。她下意识拿出对薛遣淮的态度,撒娇道:“师兄,我看不到。”
司见月闻言,微微侧目。
洛夕瑶反应过来,司见月虽然脾性温和,但骨子里却是冷淡的,并不会像薛遣淮那样纵容她。
只听司见月语气平静,隐约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嘲讽,道:“怎么,你还想骑在我头上看?”
洛夕瑶:“……”
她又开始在识海里对系统狂轰,“这是人设崩塌了吧?是吧!莫名其妙地入了魔也就罢了,连性格都变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宿主,请你淡定。”系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竟也有了几分心虚的意味,“可能因为你是二周目的原因,原着女主都能被你取而代之了,那么其他角色的部分人设会有所改变也不足为奇。”
但它没敢告诉洛夕瑶的是,真正的二周目已经任务失败了,其实在平行时空里,现在是原着女主重生后打算要绝地反击的三周目了。
除了已经重生的原着女主,和预备上位的原着男二,这三周目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谁知道呢?
洛夕瑶拿他没办法,受了气也不敢说话,只能楚楚可怜地用杏儿眼望着他,司见月却冷着脸拒绝对视,不能再看了,再看一眼就想杀了她。
不知道自己又在生死边缘反覆横跳的洛夕瑶见怀柔政策也对他没用,干脆不演了,往边上站得比司见月更高,然后认真地看起热闹来。
只见两名膀圆腰粗丶体态魁梧的壮汉将一个弱女子团团围住,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就不松开了,嘴里还嚷嚷着:“还钱!臭娘们儿……”
那女子披头散发,衣着破烂,似乎穿的是不合身的丶改小后的男装,长相也有别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俏,可惜却被眼角一道血淋淋的伤痕给生生破坏了美感,不知是不是方才打的。
她抽泣着说,“我丶我没钱……”
壮汉像被这句话给点燃了,炸道:“还不上你他娘的借什么钱?”
“家父,家父已经停尸三日三夜,再不下葬便不能安息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女子抽抽嗒嗒地哭得凄惨,“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还给你……”
原来是为了葬父欠的钱。
太可怜了吧……围观的群众们窃窃私语,纷纷叹息起来,所有人都同情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帮她。那两名壮汉却被她突然爆发的哭声吓住了似的,无措地对视一眼,但很快又恢覆狠戾。
洛夕瑶看得拳头很硬。
司见月忽然说:“想帮就帮。”
洛夕瑶一怔,仿佛终於打定了主意,虽然她本就不该管主线剧情以外的闲事,但再身临其境的文字哪有眼前有血有肉的人更能打动人心。
她自穿越以来这么认真刻苦地修习剑道,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为了配合打脸逆袭的剧情发展,也不是为了让薛遣淮刮目相看,更不是为了一路打进玄真榜羞辱季玲杏,而是当她再次遇见恃强凌弱的时候,能有上前一管闲事的实力和底气。
也算是帮了过去的自己吧。
洛夕瑶恍惚地想起自己的初高中时期,厕所里被反锁的门丶上课时回答错误的哄堂大笑丶放学后在偏僻角落掺和着血咽下的牙齿……
从那以后,伴随着她日渐成长发酵的,是战战兢兢地强迫自己永远做到唯一的丶完美无缺的心理障碍,那才是洛夕瑶如履薄冰的童年,与原着女主季铃杏自出生以来,就注定截然不同的童年。
洛夕瑶拼命地试图用现在得到的圆满,来弥补童年所带来的痛苦和遗憾,而季玲杏却因为有着被呵护疼爱丶美好安稳的童年,故此后来再如何经历跌落云端丶人人唾弃的落差,却始终坚持着一颗义无反顾的赤诚之心,到死都不肯入魔,不肯堕落。
她很嫉妒,也很羡慕。
但更多的是不愿承认的自惭形秽。
这些思绪只在顷刻之间,洛夕瑶再次睁眼,眸中已是厉色一片,提剑就挤进了人群中。
在众目睽睽下,看起来弱柳扶风的白裙少女持剑指向两名体型几乎有她两倍大的壮汉,声音如淬寒冰,冷冷道:“放开她,否则我看哪只手还在人家身上的,碰了几下,我便砍他几根手指。”
她衣衫款款,隐有威压倾泻而出,修士的灵力哪怕只有一丝对凡人来说都是可怕的。
两名壮汉顿时有些退缩,迟疑地松开了手,但还梗着脖子不甘心轻易放过,道:“就算你是仙门子弟,也不能仗势欺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想见义勇为?可以,替她还了钱,我就放她离开。”
洛夕瑶说:“她欠了你们多少?”
“二两。”
“呵,不过区区二两罢了。”洛夕瑶不屑地冷笑一声,伸手摸向腰间的小荷包,不过是二两——她脸色一变,她的荷包呢?她那么大一个荷包呢?!
对了,季玲杏那个杀千刀的!
洛夕瑶要崩溃了,弓已拉满,却告诉她手里头的箭被人盗完了,她简直吐血三升。这下好了,她现在变成了连区区二两都掏不出来的死穷鬼!
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司见月。
司见月顿了顿,表情是莫名的无辜,此刻吐出的话语令洛夕瑶原地冰封三尺,“别看我,我是有妇之夫,你能指望有妇之夫的身上有钱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还挺沾沾自喜的。
千年前的曦凰逃了婚,可是季玲杏嫁了啊,他现在可不是孤零零的单身汉,他是有妇之夫。他的妻子发过誓的,说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
他有人爱的。
洛夕瑶看着这个自从娶了季玲杏之后就与她一样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原着男二,根本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从美强惨变成了美强惨版的神经病,人设崩塌得惨不忍睹,根本与她认识的那个司见月大相径庭,不由额角青筋直跳,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
被老婆上缴了全部财产且一点私房钱都不会存的穷男人你有什么可自豪的?!
洛夕瑶烦躁得很,不想再跟那两个大老粗瞎掰扯了,直接亮剑怒喝道:“少跟我废话,没钱!但人我今日是要定了,谁敢动她,我砍谁!”
此言一出,她自己都有些懊恼,并再次证实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不止是司见月,感觉连她都被季铃杏给带得蛮不讲理了。
众人:“……”
两个壮汉脸上的横肉一抖,面面相觑。
咋丶咋不按套路出牌啊?
那女子见状,咬牙肘击了其中一个壮汉,压低声音道:“别管钱不钱的了,先走。”
“哦哦好……”
被肘击的壮汉擡起头来,“好吧!我可以允许你把人带走——”洛夕瑶不等他说完,直接将那女子往怀里一拉,“谁管你允不允许!”
厌听看得啧啧有声,对司见月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怎么瞧着洛夕瑶与季大小姐越来越像了?”他顿了顿,“哦,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装了好几年的小白兔,憋死了吧。”
司见月不太高兴,“才不像。”
“是是是,不像不像。”厌听很是无语,“有时候我都怀疑,季铃杏是不是真的给你下了蛊。”
司见月:“……”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洛夕瑶便十分利落地将人拿住了,围观群众看完了热闹,很快作鸟兽散。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皮肤不算白,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她五官生得很正,虽是女儿身,却英气逼人,说不出的俊和俏。她的声线也是偏粗,似乎故意掐着嗓子,柔声道:“多谢姑娘相救,我姓江,名叫丫丫。”
洛夕瑶:“……”
好怪,什么土名字?
她马上转头问系统,道:“我救错人了吗?这好像是个路人甲,以前的农村里取个贱名好养活也就罢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但系统的答案是肯定的。
洛夕瑶认命地跟她互报家门,然后又指了指司见月,“江姑娘,你不用怕。我们都是阳州问剑宗的弟子,这是我的师兄,司阎。”
江丫丫顺着洛夕瑶的指尖,视线移向另一侧玄衣银腕的少年,他身量极高,腰身劲瘦,短襟下的肌肉线条薄而不失张力,发冠将马尾高高束起,看起来格外清朗俊逸,往那儿一站就引人注目。
他的肤色很白,眉眼却如漆似墨,像是某种名贵且富有质感的瓷器,然后在上面用狼毫一笔一笔极尽精细地描绘出来的五官轮廓,眉下狭长的凤眸不敛而媚,纤长卷翘的睫羽如蝶翼般轻颤时,便徒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惊艳的妖冶和极致的冷清交错糅杂,衬得他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司见月也在看她。
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只是淡淡一瞥,目光同看任何一个陌生人并无分别。但江丫丫却好像知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这感觉像是被某种剧毒的蛇类标记,他甚至没有露出利齿,就能让她想象到被那毒牙咬破咽喉,吞吃入腹的骇然景象。
江丫丫勉强镇定地收回了视线。
厌听也觉察不对,“太子殿下,你认识她?”
司见月却道:“不认识。”
厌听:“……”
“不认识那你装什么深沈?!”
司见月理直气壮:“那人把我们引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吗?演技也太拙劣了,只有伤疤看起来是真的,她一点也不会装可怜。”
厌听哟了一声,“你很会装可怜是吧?”
司见月胸腔微微震动,低笑起来,“我不装可怜的话,没人会希望我活着,包括我的妻子。”
厌听同情地说:“那你是真可怜。”
司见月:“……”
这时,后方突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惊得人群慌忙散开,便听车夫扬鞭怒喝:“国师回城!还不快点让开!”
站在外侧的江丫丫听见国师二字,竟有几分楞神,再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驶到身前了,而对方骂骂咧咧地显然没有要刹停的意思。
系统嚎叫起来:“警告!警告!主线剧情的重要人物出现突发情况,面临生命危险,请宿主立即采取有效措施——”
洛夕瑶骂道:“闭嘴!”她想去抓住江丫丫,可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司见月本是冷眼看着的,他并没有喜欢英雄救美的习惯,但那一瞬间心口竟蓦然抽痛起来,像是另一半神魂在撞击着他的身体,促使着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用力把江丫丫扯了过来。
江丫丫被惯性一带,脚下不稳,径直撞进了司见月的怀里。就在他错愕的片刻,好死不死,熟悉又清脆的娇斥在身后响起——
“好你个司见月!”
司见月:“……”完了。
薛遣淮看着身旁的女孩子好像一支离弦的箭弹射出去,噔噔噔地就冲到他们跟前,司见月刚刚才将江丫丫推开,就被她揪住耳朵弯下了身子。
玲杏气急败坏,“好啊你,我才走开多久,你居然胆子大到跟其他女子搂搂抱抱起来了?”
司见月被迫低下头来,反手握住她的纤腕,却又不敢用力挣脱。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天界地宫的那段时日,被曦凰凶一下就想哭唧唧,觉得自己委屈死了,他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里,“我没有!”
铃杏呸声道:“你就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