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匆匆下炖, 铃杏擦了手就走了。
等司见月出来,便拉着他一起去习武台。
宁骁刚巧也踏出了厢房,一眼就看到这两人鬼鬼祟祟, 蹑手蹑脚的,喝道:“干什么呢?”
“我给你炖了小米粥,等会儿晨练完回来, 你给我点面子, 多吃两碗啊……”铃杏正在司见月的耳边叨叨,给他洗脑, 自己那随手抓的两把枣子有多么费劲儿, 冷不防被宁骁吓了一跳, “你起了?”
司见月叫了句,“师兄。”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等着挨骂吗?今日是武体院的楚荀看训, 那死人头烦得很……”宁骁把门阖上,然后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对面。好啊, 薛遣淮现在居然都不等他,一大早就走了。
铃杏说:“来得正好,等会儿你也吃两碗。”
宁骁没听明白,“吃什么?”
铃杏眨巴了下眼,“我煮的小米粥。”
宁骁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事情, “你煮的?不是吧?你个大小姐还会煮粥啊?”
“少瞧不起人了, 煮粥而已。”铃杏用手比划了几下子,“不就是这样, 然后再那样, 就好了。”
宁骁还是不信,“你其实是想毒死我吧?”
铃杏心虚, 但声大,“你这是什么话!”
宁骁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没再侃她。忽而目光被什么给吸引了,他转眸看去,发现默默听着的小师弟颈间有道红印,不经细看,竟是精致突出的喉结上嵌了个暧昧的吻痕,犹如白玉里绽了朵血花。
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宁骁一把薅住了司见月,擡起他的下巴,还真是让人给咬出来的!不由怒道:“季铃杏!!——”
季铃杏拔腿就跑。
司见月楞了楞,忙挣开了。他捂着喉结,也觉得尴尬,咳嗽道:“我没事的。”
“你才十七岁啊!”宁骁有种精心照料了十几年的小白菜,一夜之间给猪圈里最野蛮的那头猪给拱了的感觉,“季铃杏你他妈还有人性吗?!”
司见月不敢吱声,“咳咳……”
…
铃杏跑了,而且跑得很快。
司见月被宁骁拉着数落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追上来,到习武台进行亲传弟子的日常晨练。
晨练内容不多,小半个时辰晃眼就过。
铃杏召出不归剑,把问剑宗的祖传招式都顺了一遍,轻轻松松。她天赋异禀,在剑道上基本没有什么瓶颈期,多花点时间就能达到常人所不能。
当然,这也让生活显得无趣了许多。
铃杏虽说生在修士遍地的世道,大多数修士都是一心向道,随着境界的提升,宝物的获取,享受这循序渐进的舒爽。但她好像从不缺少这些,可谓是唾手可得,因此每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
人一闲,就想找点事情做。
比如谈恋爱。
铃杏以前足不出户,除了每年被分配到的除魔令等任务,需要下山历练一番,或者闯闯秘境,就没有别的活动了。是以,她待在问剑宗里,总想围着薛遣淮团团转,好像整个人生都以他为中心展开。
从五岁那年,见到薛遣淮的第一面起,她的人生仿佛已经安排好了似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直到洛夕瑶的出现,才将人生打乱。
尽管以这种方式打乱,实在是很不愉快,但铃杏莫名觉得,竟有些许庆幸。如果不是洛夕瑶,她的人生可能一眼望得到头,跟薛遣淮百年好合了。
她想,她不应该那样活着的。
自从和司见月成婚以来,似乎很多事情都变得未知而有趣,在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铃杏间接地认清了薛遣淮对感情的态度,绝不是自己想要的,也知晓了自己的骄傲自负,是致命的缺陷。
或许她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铃杏思绪万千,脚下生风,招式眨眼间变换了十几个来回。她手持长剑,素腕翻转,回身倏然向前刺去,猝不及防地,竟抵到了司见月胸前几寸。
少年动也不动,稳稳站着。
哪怕利刃只差毫厘,险些将他刺中。
铃杏没有收剑,只问:“为什么不躲?”司见月的修为不低,跟她对招,按理说不至於轻易就败。
“因为是你,所以不躲。”
司见月最近很是心机,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撒娇的机会。偏生他又不觉得自己在撒娇似的,想要铃杏心疼,想要铃杏抱抱,想要铃杏亲亲。
他上前一步,用心口蹭着铃杏的剑尖,丝毫不惧那道银芒多么锋利,再近些许,就能见血。司见月的眼眸澄澈又明亮,乌黑的瞳仁里,透着莹润剔透的光,好似盛了一片汪洋的海,叫人不由深陷。
介於少年与青年之间,他的声线还很清朗,尾音却是低哑的,语调轻而温柔,像含着甜甜的蜜。
他一脸无辜,目不转睛地望过来时,还要用这种心机的语调说着在别人嘴里稍显刻意的情话,但出离的自然,“你舍不得伤我的,对不对?”
铃杏举旗投降,“啊对对对……”
可恶,这换谁受得了?
司见月忽然垂眸,把目光移到了她的剑上。这柄黑玉石剑锻造得极为漂亮,纹理精美,一瞧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模样——为何连这也似曾相识?
他敛起神色,毫无征兆地伸手握住了剑刃,铃杏吓得赶紧拿开,“你疯了,不归剑削铁如泥!”
司见月变得有些奇怪,“能让我看看吗?”
铃杏不明所以,把剑递给了他。
不归剑的剑柄丶剑身,甚至是每一条纹理都是那么熟悉,仿佛……由他亲手打造似的。司见月脑中闪过某些模模糊糊的片段,指尖轻颤,更强烈的念头叫嚣起来,不要去想,不要回忆!
司见月呼吸一重,立即将不归剑塞回了铃杏手里,别开眼去,似乎瞬间失了兴致。铃杏觉得他神经兮兮的,疑惑地说:“你在想什么?”
“没有。”司见月抿着唇道。
什么也没想。
那些过去,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
晨练结束之后,他们回到了寝院。
铃杏兴冲冲地进了厨房,又兴冲冲地出来。
出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个锅。也是难为她这么纤细的手臂,竟有如此可怕的臂力,稳稳当当。
司见月眼皮一跳,大感不妙。
他的视线在窗外扫了几回,都没瞧见宁二师兄的身影,恐怕早有预料,已经逃之夭夭了。可他却逃不了,自家妻子的黑暗料理,难吃也得吃。
他想过难吃,但没想过可能有毒。
铃杏这人,比潘金莲还潘金莲,尽干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情,而且屡试不鲜。她把紫砂锅端到桌案上,被烫得直捏耳垂,捯饬着将锅盖揭开。
小米粥的卖相还是不错的,糯糯糊糊,泛着陈旧的黄色,红枣和枸杞也被熬得软烂,堆叠得满锅都是。她放了很多红枣和枸杞,乍一看,比小米都多。可卖相好归卖相好,扑鼻而来的味道却很奇怪。
闻着挺香的,又莫名有股馊味儿,很淡,但足以令人不安。司见月绷住脸色,楞是没敢吭一声。
今晚可能也睡不好觉了。
他默默地想。
趁着铃杏盛粥的空当,司见月唤出灵鹤,偷偷摸摸地给容嫣传了个音,声音极轻:“师姐,我晚点可能要去找你一趟,你今晚在医堂吗?”
容嫣正在上住习课,拿着两根一模一样的药草反覆分辨,还是不确定,这玩意儿到底哪根是紫心芝兰草。她收到传音,嗯嗯啊啊地回应,“医堂左手边第七间是我当值,整晚都在,随时可以来。”
司见月小声道谢,“好。”
做好准备,就可以把命给她玩了。
司见月视死如归,眼巴巴地看着铃杏一连盛了两碗,摆到面前,那种奇怪的味道氤氲而起。
好怪,再闻一下。
铃杏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准则,顾及司见月的胃口较小,给他盛了两碗,自己盛了三碗,锅里头就见了底。不过好在碗不太大,并不会很顶饱。
铃杏满怀期待,“你先尝尝。”
司见月拿起瓷勺,有些忐忑地抿了抿唇,轻吹了几口气,才送入嘴里。铃杏虎视眈眈,死死盯住了司见月,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司见月:“……”
好像,也就一般难吃而已。
虽然味道有点怪怪的,但还算可以下咽,他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司见月吃得很斯文,咀嚼也是轻轻的,没有声音,没有表情,甚至是有点麻木。
很快地,一碗就吃完了。
铃杏用手撑着下巴,捧脸看他,司见月连吃东西的样子也好乖,好可爱。让她很有一种投喂幼崽的错觉,莫名地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之类的。
司见月硬着头皮,继续吃起第二碗来,没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适。说实话吧,他平时根本不会吃那么多,几口就饱了,却偏偏要在这么难吃又寡淡的小米粥前装得胃口大开的样子,真他妈的遭罪。
他表面很乖巧,心里却爆粗。
铃杏看司见月第二碗吃了大半,也不由得食欲大增,高兴地拿起瓷勺,准备吃自己碗里的。
司见月这才发现,这么难吃又寡淡的小米粥居然还有三碗,都是她的!有没有搞错,季铃杏是真的缺心眼儿啊?这样的罪,他一个人遭就够了!
思及此,司见月骤然伸出手去,一把夺过了铃杏的瓷勺。铃杏彼时将将放到嘴边,结果被他这一打岔,直接溅得满脸都是,还没收起呲着的大牙。
铃杏:“……”
铃杏擦了把脸,“你发什么神经?”
“我喜欢。”司见月豁出去了,“我要全部吃掉。”
铃杏惊呆了,“这可是五碗!”
他当然知道是五碗!司见月面无表情,把剩下的三碗通通圈了过来,“你第一次下厨,我当然要全部吃完。”他忽然又问,“但我能提个要求吗?”
铃杏一听,还挺高兴的。毕竟她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全凭感觉,便道:“你提吧。”
司见月严肃地说:“可以别在粥里放糖吗?”
司见月以为她是不小心错把糖罐当盐罐,谁知她是特意的,因为,“我从小就吃的是甜粥!”
司见月:“……”
很好。
“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吧?”铃杏终於迟钝地觉察出不对了,“那你别勉强了,给我吃吧。”
司见月闻言慌了慌,不再跟她掰扯,低下头便风卷残云地把剩下的三碗全给吃了。他好像那个三日三夜没吃过饭似的,一口接一口,铃杏想拦都拦不住,没过多久,桌案上就多了五个空碗。
“你……”铃杏惊到失语。
司见月撑得想吐,但他知道,要吐也不能当着铃杏的面吐。他脸色苍白,颤抖着拿纸擦嘴,小心翼翼地瞅了铃杏一眼,“不勉强,你别生我气。”
铃杏头脑发懵,楞楞看他。
没想到他这么瘦,还真能吃得下五碗啊!
司见月擦完了嘴,又自觉地起身收拾碗筷,熟练叠起。他强忍不适,一一把碗捡进锅里,“你在这等我,我做点别的,好不好?”
铃杏讷讷点头,“哦……”
司见月松了口气,迅速撤离,冲到厨房把碗筷放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吐特吐。铃杏做的那锅怪玩意儿,后劲巨大,还很上头。
他本来胃就不好,负担不了,估计五碗粥当即就呕了三碗出来。还有两碗可能消化了些,实在呕不出来了,梗在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如果放在平时,他一般都会扣喉的,可又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铃杏,到底是铃杏的殷殷心意,他呕出来大半已经很过分了。所以,司见月忍着没有扣喉,简单洗漱了下,便开始给铃杏煮面条。
司见月想,下次可不能吐出来了。若是被铃杏发现,她生气了,再也不为他下厨了怎么办?
其实铃杏倒也没生气,做得好吃,算她误打误撞,做得难吃,算她发挥正常。如果司见月真的不喜欢吃,大不了她自己吃,哪至於为一锅粥生气。
“司见月,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贤惠?”铃杏啃着面条,“我们之间,好像你才是妻子。”
司见月有些昏沈,风寒和反胃在打架交织,他真想把自己打晕算了,一了百了。
听到铃杏的话,他打起精神,眼眸弯着月牙的形状,腼腆地冲她笑了笑,“丈夫和妻子,从来只是个代名词,没有人规定妻子必须要照顾丈夫。”
“我也可以照顾你。”
铃杏一怔,被他这个笑给晃到,别开了眼。司见月最近好像嘴巴越来越甜了,真他妈的犯规。
她没话找话,嘀咕道:“我不需要照顾。”
司见月闻言却有些受伤似的,黏人地往她身边蹭了蹭,“我知道,你是独立的,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他凤眸温软,委委屈屈,“是我需要,我没有你独立,我要待在你身边才能活。”
铃杏猛地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决。
受不了了,心机的狗男人。
休想动我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