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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最后, 铃杏落荒而逃。

司见月把门一关,就往床上躺。

他囫囵地喝完了治风寒的药,更想吐了, 又忍着不肯吐,缩在被窝里睡觉。他真的很困了。

可是他根本睡不着。

没两个时辰,司见月就被疼醒, 翻身下床, 扑到盂盆前干呕,可涌出喉管的却只有那剂苦涩的药汁, 全给吐了个干净。他头昏脑胀, 全身发冷, 就除了额头是热的,看东西都恍惚出了重影。

他呕了许久,后来实在呕不出什么来了, 便踉跄着坐回床上。他迷迷糊糊地想,幸好铃杏没吃。

司见月倚在床头, 冷汗涔涔。

胃里绞痛,像是有刀子在反覆剖割,凌迟着血淋淋的伤口,那是种极其尖锐的疼。司见月握拳死死抵着,还是不能缓解, 干脆召出了佩剑, 用冷硬的剑柄自虐般狠狠地顶在胃上,似要把自己捅穿。

衣料下, 那片白皙的皮肤已经发红。

普通的食物中毒, 对於凡人来说可能致命,换之修士就是毒素了。修士多是淬了体的, 通常身强体健,这点毒素可以自行排解,顶天了就是腹痛。

但司见月与众不同,他的身骨异於常人,由厌听的魔血滋养而生,只有在契魂引作效丶魔脉觉醒的状态才会好上许多,可他现在不是。他在城主府的时候就已经自封魔脉,变回了原来的司见月。

因为铃杏不喜欢恶魂。

是以,他亲手将恶魂的记忆封存。

鬼界的城主府里,太子司阎与那个戴着雕花面具的男人,打了个以性命为注的赌约。他们就赌铃杏,在得知真相以后,会不会选择剖出契魂引。

真正地,杀了他。

司见月兀自忍了半晌,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只好跌跌撞撞地去往医堂。他其实还能忍的,但转念又想,万一铃杏突然跑来找他,他还哪有力气装?

就铃杏那性子,半夜三更跑来问他,走吧要不要一起爬山去?司见月恐怕都不会觉得意外。

医堂的左手边第七间……

啊,找到了……

容嫣在修习医道这方面,相当勤奋,经常挑灯夜战,其他弟子都走了,她还自愿留下来深造。医堂里每日都需要弟子当值,十二个时辰轮换,想偷懒的师弟师妹们总爱找她替班,她也很是乐意。

伤得越重,她越兴奋。

容嫣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怪癖,就是每帮一个人医治,便要取对方的一滴血。但须知,在修真界里血液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画符,可以立契。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就无所谓了。

“问我为什么取血?”容嫣眼睛晶亮,唰地从储物袋里掏出小本本来,甫一打开,成百上千的血液标本陈列在眼前,“自然是研究生命大和谐了!”

伤患:“……”

讲道理,她有时候真的很神经。

容嫣正对着几株药草碎碎念,背诵有关的来历和用途,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她回头看去,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弓腰捂胃,脚下虚浮便被门槛绊中,轰地一声跪倒在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跪天跪地跪父母。

容嫣吓得丢了药草,“师弟,使不得!”她犹豫着曲下膝盖,要跪不跪的,“我……我还你?”

司见月:“……”

片刻后,他坐在了小榻上,乖乖地把手腕递了过去。容嫣照例把了个脉,却像宁骁一样,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不由仔细瞧了眼。

这一眼,那可不得了。

如同他清冷的骨相,司见月的手骨也生得特别精致,肤如皓玉,修长出奇。暴戾凶悍的青筋被覆在薄而剔透的皮肤之下,张狂地往臂上延伸,仿佛是藏在温柔表面下的桀骜不羁,令人暗暗心惊。

但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在司见月掀起的些许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竟有道道狰狞的红痕。容嫣只楞了短暂,便毫不客气地出手,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撸!

我的妈呀,而且整条手臂都是。

容嫣惊掉下巴,“季大小姐这么会玩啊!”

“……”司见月有些崩溃,另一只手抵着胃,头往桌上趴。他气弱无力地说,“师姐,你先救我。”

容嫣:“哦哦……”

司见月被救回了一条狗命,趴在小榻上,完全不想动作了。他怕铃杏看到,知道食物中毒这件事以后,就再也不会为他下厨了,因此不敢回寝院。

容嫣表示同情,好心地收留了他。

“不过这床榻是临时的,你太大只了,可能会有点委屈。”容嫣目测了下,做出结论。

“嗯,不委屈。”

司见月蜷着身子,安安静静地侧睡,白衣松松垮垮的套着,泼墨般的乌发从稍矮的榻上泄落。黑白分明的色调,衬得偏冷的气质,像是铺陈古画。

容嫣嘿了声,心想季大小姐真是中奖了,连问剑宗素来不近女色的天上月都搞到了手,折腾成这副惨样还死心塌地,唯她是从。铃杏於他,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主人,绝对服从,绝对忠诚。

整得她个医痴都心痒痒了。

但她并不喜欢司见月这种类型的,她喜欢更阳光点的,话多的,而且身上带点什么疑难杂症的。

或者经常受伤的也行。

如果说铃杏是司见月唯一的主人,那么容嫣对未来伴侣的理想,就是做他唯一的医师。

只能她救,只被她救。

容嫣光是设想,都觉得浪漫死了,冒着粉红泡泡给司见月拉上帘子,一边想一边继续捯饬药草。

医堂弟子通常是没有晨练的,只是偶尔会有锻炼体术的习课,而且很人性化。如果今晚当值,通宵了的话,第二日的习课可免,允许补觉。

容嫣捣起药盅,突然听到敲门声,大半夜的又是谁来了?她轻声喊了句,“进来。”

绛红色衣裙的少女神采奕奕,倍儿精神,小碎步跑到容嫣面前,双手撑桌,往前探了个头,用额头撞了下她的额头,笑道:“走啊,爬山去?”

容嫣:“……”

“你要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容嫣把险些翻倒的药盅推到一边,稍稍后仰,躲开了铃杏小牛犊似的头槌,压着声音说,“都丑时了,狗都睡了!”

昏睡的司见月似有所觉,伸了下腿,无意把烛台踹掉了。但那烛台很小,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铃杏敏觉地偏头,“什么动静?”

容嫣这才想起里间还睡了一个,又记得他的再三叮嘱,别让铃杏知道。於是她马上道:“是狗!”

铃杏一懵,“你何时养了狗?”

容嫣斟酌着圆场,呃了半晌,“最近帮忙收养的一条小流浪狗,他的主人不在,就睡我这了。”

“小狗?我喜欢呀,我帮你养。”铃杏闻言更热情了,擡脚就要往里间走,“我有经验!”

容嫣吓得赶紧拦她,隔着张碍事的桌子,几乎半个身子都伸出了外头,拼命扯住了铃杏,“别别别……那小狗病了,很难睡着,醒了不好哄!”

“这样啊,那好吧。”铃杏遗憾道。

容嫣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两人都是夜间动物,臭味相投,东西南北地扯着闲话,不由自主就聊到了男人,有关於男人表里不一的话题。

先是薛遣淮。

铃杏对他的移情别恋,可谓是深恶痛绝,“我永远记得,他在寻龙谷给我的那一掌!香蕉他个芭乐,迟早有一日,我要涌泉相报!”她恼火地拍了下桌面,“就这一巴掌,我能跟他恩断义绝。”

“唉,薛师兄平日里温和有礼,看着就感觉很适合过日子啊,谁知他竟是这种人!”

然后是司见月。

他没得说,除了年纪太轻像在犯罪以外,基本没有缺点可言。铃杏话锋急转,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小子人模狗样的,成会装了,暗恋我这么多年楞是没让我发现,结果成婚后会亲又会舔。”

“哇,小师弟长得就跟断情绝欲似的,我还以为他会修无情道,谁知他竟是这种人!”

再就是宁骁。

这个比较难评,好坏参半,铃杏烦他的时候真想给他两脚,不烦他的时候他也还挺顺眼的。铃杏零零碎碎唠了他很多糗事,最后才道,“总体来说过得去,但谁嫁谁倒霉,姓宁的一肚子坏水。”

“啧,宁二师兄确实除了有副好皮囊,干啥都不太靠谱,斯斯文文的,谁知他竟是这种人!”

铃杏嗐了声说,“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

容嫣偏眸,吊起胃口,“何以见得?”

铃杏煞有介事,“是个处男。”

容嫣:“???”

喂喂方才是什么东西从她脸上碾过去了!

说到处男,她们又展开了新的话题。铃杏和容嫣相见恨晚,一致认为有男德的未必是好男人,但没有男德的男人,一定不是好男人。

虽然在如今世道的凡间,三妻四妾是常态,有权有势的多半是老黄瓜了。比如后宫佳丽三千的国君,又比如后宅妻妾成群的官爷,从十八岁时起娶的就是十八岁的,都八十岁了娶的还是十八岁的。

不是说夸张,有权有势,又深情专一的,确实基本上都死绝了。比如鬼将军奚桓,单看生前,他出身名门世家,手握重权,常年混迹在除了男人就是断袖的军营里,回京的时候居然都没有去嫖,还对长乐公主一心一意,真是难得中的难得。

只是可惜,他还真的死了。

“而且抛开这些不提,还有更难得的。”铃杏跟容嫣探讨着,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露骨。铃杏悄咪咪地说:“那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很行的样子。”

容嫣瞬间秒懂,“你也觉得是吧?!”

铃杏点头如捣蒜,万分赞同。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全然忘记了帘后还躺着个活人,半梦半醒间听去了大半。司见月很想装死算了,就当没听到,但在听到铃杏开始形容他在这方面有多么闷骚,多么心机的时候——

司见月忍无可忍。

“季铃杏!!!”

他铁青着脸,猛然掀开帘子,“有完没完!”

铃杏:“……”

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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