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情敌见面, 分外眼红。
薛沈舟此生最恨被当做别人的影子,这一刻想要送林耀阳滚回地府的情绪达到顶峰,但偏偏系统警告了他, 不仅要他故作不敌,而且必须输。
因为故事的设定就是要他输。
再看洛夕瑶,她除了面色些许红润, 利落掀桌的模样哪还有醉意可言。薛沈舟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傻傻地想套她的话,结果却被反将一军。
洛夕瑶什么也没说, 而他已经袒露了埋藏已久的心意, 还得不到回答, 哪怕是拒绝也好过闪避。
薛沈舟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就算被钻到空子的林耀阳掐着脖子提起也不想反击了,剑刃就横在咽喉前, 稍稍用力就能让他血溅三尺。可他像个放弃挣扎的破布娃娃般动也不动,仍由自己陷入险境。
“沈舟!”洛夕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也召出长剑,正欲出手的时候林耀阳动了,薛沈舟的脖颈间立时出现了一线血珠,洛夕瑶只好迟疑地罢了手。
林耀阳也没想到这小子为何突然颓废了,莫不是在使诈, 但来不及多想便将他挟持到了剑下。
“师父,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绝不可以为了别人把剑指向我。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林耀阳面白如纸, 隐隐透着僵冷的青灰色, 在月光下简直不像活人……不,他确实不是活人了, 是类似於鬼将军那样子的亡魂,执念未消,转而修了鬼道。
男人伤痕累累,身上飞云宗的道袍被利刃割得一条一条的,僵冷的皮肉甚至掩不住森森白骨。最致命的那道伤在左胸,在那也曾一片赤诚的心脏。
洛夕瑶仿佛还记得剑尖刺入皮肉的感觉,修道以来她为了成仙,杀过很多个妄图阻碍她飞升的修士和妖魔,这其中就有曾经亲手养大的林耀阳。
当年林耀阳偷练禁术,走火入魔,魔性大发时残忍杀害了十馀名同门弟子,最后被仙门道家联合收押於问刑台审判,而洛夕瑶唯一能为他争取到的就是亲手将他处斩,仁慈地让他可以死得痛快些。
问刑台上,洛夕瑶问他为什么。
彼时林耀阳只剩最后一口气,咳着血边咧开嘴笑,清秀的五官有些狰狞,显得固执又顽劣。他承认了自己的自私和永无止境的贪欲,尽管到了穷途末路也要拉着洛夕瑶一起下地狱,他当时的话语洛夕瑶至今还历历在目,与薛沈舟相处的时候也时常会想起,那宛若恶魔般的轻笑与低语:
“师父,我骗了你。我是天生的半魔,我这辈子是注定无法飞升成仙的,可我不想离开师父。”
“我起先并不想做到如此地步,但是我找遍了世间所有卷轴和术法,藏经阁里有成千上万本秘籍教人如何降妖除魔丶得道成仙,却没有一本能够教我魔要怎么为世间所容,而半魔又该何去何从。”
“书上说,所有人都要飞升,只有我这种魔物必须堕落。我不甘心,我希望师兄师姐陪我,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现在就差你了,师父。”
洛夕瑶恍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差点儿拿不稳剑,周遭众人都在催促着行刑,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丶不要去听。那一刹那像是有无数双因尸骨未寒而不曾离去的熟悉的手握住了她,同门的音容笑貌如同走马灯般一晃而过,她终於提剑刺了下去。
林耀阳被她钉在了地上,倒在血泊里,临近生命的尽头时也扯着笑容。他呛咳着大笑出声,心跳渐进微弱,洛夕瑶听见他说:“师父,你杀了我。”
“——你永远也无法飞升了。”
洛夕瑶心神俱震,剑柄脱了手,她趔趄两步跌坐在地。周围的仙门道家冷眼看着,飞云宗的同门一个也没来,与她关系好的人都死了,还没下葬。
从此以后,洛夕瑶的修为再无寸进,她的境界距离飞升仅差一步之遥,却也遗憾地止步於此了。
洛夕瑶知道林耀阳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因为她等这一刻也很久了,一剑穿心并不能让魔终结。她曾经的愿望确是飞升成仙,但现在这个不值一提。
该下地狱的魔物,怎能留在人间。洛夕瑶随手丢了剑,微微一笑,温和道:“小阳,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陪你吗?你把他放了,只要你别再牵连无辜之人,我愿意跟你走,就算是地狱我也奉陪。”
薛沈舟火气又上来了:“洛夕瑶!你……”
“闭嘴,有你什么事。”洛夕瑶厉声呵斥,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小阳都回来了,我也没必要留着你了,你走吧。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此言一出,薛沈舟当即红了眼眶,喉咙里哽住似的不能言语,心痛得快要碎裂,死死地瞪着她。
洛夕瑶虽然平日里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却从未说过这么过分的话,连林耀阳都颇感意外。他横在薛沈舟颈间的剑刃依然很稳,纹丝不动,一错不眨地观察洛夕瑶的表情,似乎在揣测她是否有做戏。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林耀阳说。
洛夕瑶闻言垂眸,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剑穗,期间无意掉了枚玉佩落地,精巧可爱的小兔子顿时四分五裂,可她没看一眼,握着剑穗道:
“小阳,我很想念你。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在我生辰的时候送给我的,我一直有好好珍藏,你的衣物我也不曾遗弃烧毁,都放在内室的箱子里。”
林耀阳终於犹疑了:“……真的?”
“不信你看,难道你没发现吗?”洛夕瑶微笑着指向被他挟持的少年,“沈舟身上穿的,其实是你以前的衣服呢,尺码刚刚好,他真的跟你很像。”
薛沈舟眼前一黑,险些气晕:“我操……”这女人怎么可以如此善变?
但其实听到这里,薛沈舟心中也有数了,他确实穿过林耀阳以前的衣服没错,不过并非现在身上这套,飞云宗近年来宽裕了许多,还不至於没新衣服穿。前面的话可能是真的,后面这两句洛夕瑶根本就是当着他面瞎扯淡,这死人林耀阳能信吗?
哪料林耀阳还真他妈信了,他刚从坟头里出土爬过来,对飞云宗的概念还停留在进入地府前,他幼时也没少穿师兄的旧衣,所以觉得这相当可信。
按理说,他犯下滔天大罪,死不足惜,师父早该把那些晦气的遗物销毁了才对。不成想师父原来这般想念他,舍不得他,竟也会对他睹物思人了。
林耀阳喜出望外,一把将薛沈舟甩到地上,朝洛夕瑶伸出了手。他含情脉脉地唤道:“师父。”
薛沈舟:“……”
你们是破镜重圆了,我算什么?
“显而易见,你是他们play的一环。”系统插了句嘴,末了怕他不清楚意思,还贴心地给这个单词作出解释,“play,在这里约等於情趣。”
“好好好,狗男人你也有今天!”在铃杏的视角被甩的还是薛遣淮,看他吃瘪简直别太高兴。铃杏想要拍掌,却发现自己现在是个鸟人,只有一对翅膀,正当她郁闷时,树下忽然传来闷闷的倒地声。
铃杏低头一看,那玩意儿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她下意识扭头道:“司见月,刚刚是——”
“司见月?!”
旁边空空如也,铃杏惊叫:“我鸟呢!”
与此同时,系统也对薛沈舟道:“原着男二那边受林耀阳的魔气影响出了问题,我没办法再压制他了,不过我会尽量继续把他们安排到无关紧要的角色。”又过了片刻,才说,“好了,问题不大。”
薛沈舟没心思听,罔若未闻。
洛夕瑶顺从地跟着林耀阳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没回过一次头,仿佛身后的一切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她留恋的。薛沈舟并未阻拦他们,许久后自己默默爬了起来,重新点亮了烛火,俯身捡那个玉佩。
小兔子摔得头是头,尾是尾,断了好多截,要全捡起来有点费劲。薛沈舟刚弯下身,就感觉腰腹阵阵刺痛,他动作微滞,强忍着全部捡了起来。
薛沈舟将碎掉的玉佩拢在掌心,用白布珍而重之地收好,内心麻木而平静。洛夕瑶把别人的剑穗珍藏了这么多年,却对他的玉佩弃如敝履,他偷偷地骂了句不识好歹的坏女人,又兀自难过起来。
房内满地狼藉,能坐的凳椅都被劈烂了,薛沈舟也不在意,站靠着墙用短匕挑出腰腹的木刺。
他下手不轻,不一会儿腰身便鲜血淋漓,好在把木刺都挑出来了。薛沈舟连药都懒得上,直接用绷带缠紧换了套衣服,然后便转身离开了飞云宗。
虽说飞云宗是很清贫,但隔壁的苍霞山却历代富有,大概因为这儿的弟子们都是皇亲国戚送来修道的,为了筑个基各种暴殄天物,半滴汗水没出混元丹倒是吞了不少,也正因为这个不良习惯,是以直到后来苍霞山越来越难以培养出有天赋的修士。
薛沈舟按照系统的指示,趁着月色未落,直奔苍霞山山顶的藏宝阁,他身法灵活迅速,无声无息地穿梭於眼花缭乱的阵法机关里,顺利找到了放在最高处的那个盒子,拿起的瞬间周遭警铃大作。
“站住!来人啊!”
“在那里在那里,别跑!”
“可恶,快拦住他!!”
苍霞山的首席弟子闻讯赶来,便见守阁的弟子们哭唧唧地跪倒了一片,哀声道:“师兄,那凶冥天命尺又又又……又被人给窃走了!”
首席弟子咬牙切齿,一想到五年前隔壁闹出来的那些破事,骂道:“靠,你们就不能偷别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