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铃杏, 醒醒。”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轻唤着。
记忆只停留在飞云宗那棵树下,并且刚刚目睹完洛夕瑶脚踏两条船被当场抓包的情景,然后司见月好像从树上掉了下去, 紧接着她也失去了意识。
铃杏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在了怀里,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 入目的是白皙脖颈上精致突出的喉结, 以及清晰分明的下颌线。
司见月低眸看着她,薄红的唇离得很近, 乌黑漂亮的瞳仁像浸了水, 示意要不要放她下来。
铃杏眨巴了下眼。
司见月一楞, 也冲她眨巴了下眼。
“……”
“我靠我们变成人了?!”铃杏近乎喜极而泣地摸了下脸,不再是毛茸茸的了,是光滑的丶仿佛能掐出水的肌肤, 又看看自己的手,噢这纤纤玉指!
司见月嗯了一声, 覆而擡起头,扫视了眼周遭的环境,道:“我们在魔域附近,要小心。”
“魔域?”铃杏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非但没有要下地的意思, 反而整个人还往上蹭了蹭。司见月连忙托稳了她, 便听她道:“不就是你的地盘吗?”
司见月闻言怔住,眸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古怪之色, 语气平淡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铃杏一时忘了眼前这个不是恶魂, 身上的魔气也在鬼界那会儿就消失了,看起来与之前一般温良无害, 或许他没有曾被恶魂控制的印象。於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答道:“哦,没什么。开玩笑的。”
风声忽异,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司见月神色一凛抱着她侧身藏进树丛,俯身把她放到地上。铃杏吓了一跳,抓住他的手用口型忙问怎么了。
司见月单膝半跪在她身边,用一根手指压在铃杏唇上,警惕偏首,屏息凝神往外望。
迎面走来的似乎是两个魔修,颈侧的魔纹像刺青般触目惊心地蜿蜒到脸上丶眼角,他们快步匆匆地正交谈着什么,直到近了才听清些。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急?”
“还不是前几日从地府爬出来的那个,主子也不知瞧上他哪里好,不过是一个血脉不纯的半魔而已,净会给我们魔族添事儿。这不,刚苏醒就跑回宗门找他那个冤种师父,结果人家已经有了新的徒弟,早把他忘咯,他还非得要把人家掳回魔域。”
“看不出他还挺痴情的,不是都说天生的半魔在情感方面有缺陷障碍吗?他只是单纯想强占人家吧,半魔这种低贱的血脉,他能懂什么是爱吗?”
“谁知道呢……哎呀快走吧,那个仙门弟子为了他师父都打到咱魔域来了,赶紧去凑个热闹。”
铃杏似懂非懂地听到这里,忽然感觉抓着的司见月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她视线上移,只能看见小幅度滚动着的喉结,司见月迟钝地没有给她眼神。
铃杏心里腾起些微的怪异。
待那两个魔修走出不远,司见月把她拉起来拍拍裙后的杂草细屑,不感兴趣似的:“走吧。”
铃杏说:“不。”她一把拽住了司见月,坚定的眼神透出毋庸置疑,“跟上去。”
司见月不由咯噔一下,蓦地擡眼,但那一瞬间铃杏已经转开头好奇地打量周围,好像只是对魔域这个从未涉猎的地方有着强烈的探索欲。司见月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没说什么,任由她牵着跟上。
…
薛沈舟正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仙门弟子,窃取凶冥天命尺不过三刻钟就惊动了仙丶魔两界,他逃过了追捕,径直往魔域去,向魔女呈上自己的诚意。
凶冥天命尺本来就是魔族至宝,亦是打开魔棺并覆活被千百年来所有压在地宫之下的魔族亡魂的钥匙,而魔棺一旦打开,世间生灵都在劫难逃。
凶冥天命尺是仙门道家轮流镇守的,五年前就是放在苍霞山被林耀阳给偷了,今年刚好还是轮到苍霞山镇守,结果又被薛沈舟给偷了。倒不是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特别好偷,因为苍霞山是真的倒霉。
林耀阳是天生的半魔,修炼自带增益buff,仙门养虎为患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哪好意思明说,所以对外声称是他偷炼禁法才会走火入魔。而薛沈舟的原身纯粹是钻了空子,但具体怎么偷到的他不太清楚,反正他有系统开挂,基本是直接爆装备的。
上回林耀阳拿到的凶冥天命尺并没能来得及到魔女手里,就被仙门道家给处决了。虽然林耀阳是枚烂泥扶不上墙的弃子,薛沈舟这个正儿八经的修士却意外地能干,一路把凶冥天命尺送到了魔域。
魔女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按照约定反手就把林耀阳给卖了,任他处置,怎么鞭尸都行。
当然薛沈舟也不是真的想鞭尸,他对回溯之境里这些死人的意识具象化不感兴趣,但想来林耀阳的嘴脸太过丑恶,加上被当做替身的事情实在让他郁闷得无处发泄,干脆顺手殴打了林耀阳一顿。
诡异的是,林耀阳分明早已死在了过去,如今再死一次不过走个过场,但说的话却叫薛沈舟脊背发凉,他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哈哈大笑道:
“你以为你与我有什么不同?”
“你们演绎的不仅是我们的过去,还有你们的未来。”林耀阳目光空洞的眼里流下两行血泪,癫狂地抽搐挣扎起来,“这是我的结局,也是你的!”
“你我都是天生的极恶之人,你以为你这具伪善的躯壳还能待多久?别傻了,你和我一样,你的生来就是为了死亡!你和我一样!一样!!你迟早也是要死的,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你——”
话音未落,薛沈舟一剑砍断了他的头颅,笑容还凝滞在脸上的脑袋当场骨碌碌地滚到脚边,那目呲欲裂的眼球布满血丝,狰狞又可怖地直直盯着他,仿佛是在讽刺他深埋的胆怯和懦弱。
薛沈舟面无表情地踩爆了它。
他落脚的前一刻,隐在不远处的司见月及时擡手捂住了铃杏的眼睛,只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挤压声。铃杏浑身发冷,片刻后,语无伦次地喃喃出声道:“他不是…他根本就不是……对吗?”
“我们早该认出来的。”司见月安抚似的用下巴蹭着她脸颊,严肃地点了下头,轻声道:“回溯之境里一开始他就说自己叫薛沈舟,他不是师兄。”
如此残忍作态,绝非薛遣淮能有。
但如果进入回溯之境的这个不是薛遣淮,那真正的薛遣淮去了哪里?难道世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了人的?
薛沈舟并不知晓自己的私心已经暴露人前,他只是想被人记住,哪怕只是个虚幻的过去也好,他不想永远以薛遣淮的名义活着。处於上帝视角的系统冷眼旁观,没有告诉他原着女主就在身后,因为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它只为主线剧情的完善服务。
无论哪个周目,薛沈舟身份暴露都是主线剧情的重要一环,他的任务只是帮助洛夕瑶完成逆袭。
林耀阳魂飞魄散的时候,洛夕瑶并不在场,但随着这个回溯之境也临近尾声,她潜意识里对这一切似有所觉。她双手被缚,眯眼看着眼前的魔女。
魔女,魔域之主。
王座上坐着个黑袍女子,全身在雾气里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除了兜帽下露出的那小半截苍白削尖的下巴,洛夕瑶仔细瞧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
传闻中上任魔女早在神魔割裂前就死了,比神女曦凰死得还早些,而且死得很狗血。她生性浮浪好男色,拐进后宫的有好几个王夫,不周山的九玄烛龙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九玄烛龙一族被重霄帝君收服拷上罪枷,也因此失去了最好看的那个王夫。
魔女为此沈痛了三日,然后就重振旗鼓,继续寻找更好看的王夫。她只拐王夫,但不生子,而九玄烛龙的小太子完全是她没做好安全措施的意外。
魔女对这个被一族连坐丶打入地宫的儿子没什么感情,也没想过要救他出来,却对能从天界的法网恢恢里逃出来的儿子近卫很是欣赏,说得过分点她对那近卫都比对她亲生儿子来得强,这个近卫就是当年的厌听。魔女培养了厌听,助他成了魔。
然而厌听羽翼丰满,却将魔女拔帜易帜。
他叛了主,转而迎回了太子。
再后来,太子司阎在大婚当日自戕而亡,厌听留下了魔印,只带走了太子司阎的尸身,从此不知所踪。正当魔域群龙无首时,一名黑袍女子夺了魔印,自称是上任魔女的女儿,并接任了魔女之位。
没人听说过上任魔女还有个女儿,她明摆着在胡说,因为也死无对证了。但魔族慕强,谁是实力最强且同时能带领他们变强的,谁就是魔域之主。
所以,现任魔女可以说是来历不明,没人知晓她的名字,她的弱点,乃至於她长什么模样。
但洛夕瑶可以确定,她就是万恶之源,诱使林耀阳走上歧途的罪魁祸首。洛夕瑶还不知道薛沈舟已经打进魔域的事情,只知道以凡身进入魔域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绳索。
趁着身旁的两个魔修开了个小差,洛夕瑶抓住他们的衣领狠狠对撞在一起,提剑朝王座上的魔女飞身而去,名剑霜寒,世间凡极恶之人皆可斩。
魔女原本百无聊赖地等薛沈舟赶紧鞭完尸,好把这个人质带走,谁知人质倒先她一步动了手。
魔女举起方才在身侧把玩着的凶冥天命尺,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挡住了洛夕瑶的杀招,但馀波凌厉的剑气依然在她的手腕内侧破了道不小的口子。
“居然能让我见血,当是好剑。”兜帽下魔女苍白的唇角上扬,如闲谈般风轻云淡,笑着挑衅。
凶冥天命尺发出冷凝幽光,洛夕瑶倏然被震开了去,摔在魔女身前,无不惊骇地看着那把本该在仙门道家里的“钥匙”。其馀魔修吓得一拥而上,要将洛夕瑶拿住,却通通被魔女饶有兴味地挥退了。
“主上!”“主上!她……”
洛夕瑶似是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哦,你说这个吗?”魔女把这好不容易才得手的所谓至宝在空中抛啊抛,反覆将它接住,“那当然要感谢你的好徒弟啦,飞云宗的大师姐果然还是这么会挑人,每次培养的徒弟都是害群之马呢。”
洛夕瑶脸色一白。
魔女遗憾地看着她道:“被自己亲手培养成长起来的部下背叛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绝对的利益。”
“你妄想谁会全心全意地待你,世人都是自私的,除非你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明白了吗?”
魔女说着捡起掉在脚边的霜寒剑,然后递还给洛夕瑶,低声蛊惑道:“去吧,拿起剑来,惩罚那些让你伤透了心的人,像你五年前做过的那样。”
“师父。”
身后恍惚传来薛沈舟的声音。
洛夕瑶颤抖着握住了剑,乌黑的瞳色渐进变得殷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竟分不清眼前的少年是林耀阳还是薛沈舟。魔女还在蛊惑她:“极恶之人都应受到正义的审判,你有权利将他就地处决。”
薛沈舟快步向这边走来,毫无防备地离洛夕瑶越来越近,魔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意愈深。只见洛夕瑶眼神空茫地朝他举起了剑,却在千钧一发之刻猛地调转方向,反身狠狠刺进魔女的心窝!
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