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铃杏又凑近了两步, 蹲在他身前,却丝毫没有要替他松绑的意思。太子司阎只有无能狂怒,秀气的眉下压, 用漂亮但毫无攻击性的眸来宣泄不甘。
没错,他心有不甘。
凭什么他就活该是被忘记的那个?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他的,曦凰也是他的, 曦凰的生生世世——包括铃杏在内, 全都是他的!
凭什么非要他去死?!
铃杏说喜欢温柔纯良的小师弟,但他其实不温柔也不纯良, 暴躁阴郁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他本性难移。可既然铃杏不喜欢, 他第一反应不会想要改变铃杏,而是改变自己,为了讨好她用尽全力!
回想这段装成小师弟的日子, 他几乎丢掉了所有的自尊,因为铃杏的一句说“喜欢小狗”,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擅长摇尾巴,让他多一个筹码!
他都这样了,都这样了……
为什么铃杏还是不愿意喜欢他呢?
从前太子司阎苦苦哀求的是爱,现在他连爱也不敢要了,只盼着能被喜欢。他生为半魔, 最开始有情感障碍什么都不懂, 是曦凰教会他情为何物。
曦凰在他人生中扮演过很多角色。
魔女不认他这个儿子,所以他没有母亲。他戴上罪枷被关进地宫的时候还很小, 换算过来也就是人类的七丶八岁这样子。他小时候怕黑, 刚来那会儿晚上不敢睡觉,是曦凰过来轻拍他的背, 哄他睡觉。
曦凰在太子司阎的印象里,就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没有变过,她怜悯这条弱小可怜的幼龙,总是半夜偷偷来看,拥他入怀,告诉他黎明很快到来。
女娲怀着慈爱之心捏造女性,女性一词天生就自带光辉,所以当你听到母亲丶姐姐丶妻子等这类词语时,总是会联想到某些美好的丶温柔的事情。
母亲在你幼年时期教导你走路,姐姐在你少年时期指引你别走错路,妻子则在你中年乃至老年时期扶持你即使走错了路,也依旧不离不弃。
当然,这只是绝大多数。
曦凰在世上就是这样的最中之最,作为神女她可以说是代表人物,她从不吝啬地爱着所有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人也好,魔也罢。她的爱其实一直是平等的,但太子司阎偏要她对自己特别。
於还是幼崽的小司阎来说,曦凰虽然没有给他哺过乳,在当时却也和母亲没什么两样了。那是他认知到的第一种爱,是神女身上关於母性的爱。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些,是个肩膀能扛得住事儿的少年了,关在地宫里这么多年,叛逆偏激的心理渐进显现出来,他性子变得很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和挑衅他的人打架,骨头全都打断了也不服输。
曦凰对他的攻击行为很严肃,每每他犯了事就会教训他,拿鞭子抽他,告诉他打架是不对的。
太暴力的人和野兽没区别。
起初司阎还梗着脖子嘴硬不肯道歉,直到曦凰失望地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来看你,再也不喜欢你了。司阎这才慌了,这世间没有人愿意喜欢他,如果曦凰也不喜欢他的话,他会死的。
於是他收敛了锋芒和满身的刺,由暴躁转而变得阴郁,清冷又沈默,给人种乖巧内敛的假象。
而这个他时常装出来的假象丶久而久之形成了人格的,就是铃杏喜欢的那个小师弟了。这确实是有好处的,为此他少挨了很多顿打,但也有不少坏处,因为曦凰不再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他疗伤。
女性身上还有种特质,就是难以拒绝任何向她们示弱的人,对男人最高级别的爱也源自怜爱。她们是慕强的,也是希望被人需要的,最受不了的就是强者低下高傲的头颅,脆弱地说我也会被伤害。
太子司阎对拿捏这种脆弱感很有天赋。
摇尾乞怜就是在这时候学会的。
这时候他正值少年,随着身高见长,能够与曦凰平视了,别扭地叫她姐姐。他偶尔也会故意顶撞姐姐,虽然那样做会被姐姐严厉地拿鞭子抽。
不过很奇怪,被姐姐抽也觉得很爽。
姐姐对所有人脾气都好,收服为祸苍生的妖魔亦是速战速决,哪有拿鞭子抽这一说。姐姐怎么谁都不抽,就抽他,这难道还不算对他特别?
再后来他从少年长成了男人,对姐姐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竟变了质,曦凰意识到这点是因为有一天抽他的鞭子挥不下去了,他用力攥住了姐姐的手腕,这次顶撞姐姐的不是嘴,是具年轻的身体。
司阎双手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她高高抵在墙上,明明是仰望着她的,那凶戾横生的红瞳却盈满邪肆,看她羞恼骂自己也高兴得弯起眼眸。
他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却道:“听闻世上只有伴侣是彼此的唯一,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因为你是我的唯一,所以我也必须是你的唯一。”这就是太子司阎的道理,虽然他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
“我从月老那处抢了根红绳,偷偷和你栓在了一起,他说只要栓住你九九八十一天,你就会愿意嫁给我了。而今日正好是九九第八十一天。”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曦凰听得面红耳赤,先是骂他大逆不道,又骂月老那厮胡说八道,根本就是在教坏小孩子。
没等她骂完,司阎擡头吻了上去。
他拿手指练习过很多回了,但唇瓣相碰的刹那还是有些紧张,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娴熟,实际上吻技相当拙劣,跟小狗似的又舔又啃,意犹未尽。
趁人楞神,他还学人伸舌头。
曦凰当即大怒,一脚把他踹飞了八米远。
那日晚上尘封的鞭子重出江湖,给司阎抽得死去活来,写了三万个“我不敢了”,好久下不了床。
但他还是死不悔改。
对付曦凰,只要示弱和装乖就好了。
…
“小坏蛋,想什么呢你?”
铃杏看他恨恨地瞪着自己不说话,眼睫上却沾了泪光,委屈又不甘的样子像个小怨夫,跟欠了他八五百万似的,瞧着颇有种宁死不屈的架势。
司见月瞪她许久,忽道:“季铃杏,你说我妄图在你身上找她的影子,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铃杏微怔,蹙眉反驳:“我跟你能一样?”
“别装傻。”司见月恶劣地扯了下唇角,“你喜欢的那个小师弟已经死了,你忘了吗?他早就死在苦忘崖里了,从那开始彻头彻尾都是我而已——”
铃杏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就骑到他身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司见月被这生猛强势的动作坐得闷哼了声,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偏偏绳索结结实实地捆着,他还动弹不得,怒目而视。
不是她怎么老爱往人身上坐呢?!
司见月太过清瘦,只有不穿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才不那么孱弱,突出的胯骨硌得她不太舒服。是的她就是理不直气也壮,拿别人当肉垫坐还嫌硌。
“方才抽你抽得还不够?欠抽是吧,嗯?”铃杏居高临下地按住他,“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她扬起鞭子威胁,满眼都写着“我不信,你说气话”“龙啊蛟啊什么的最狡猾了”“恶魂时不时就要发疯,我习惯了”,但眸底微不可察地泛起恐慌。
司见月闻言眼里更是冒火,张嘴就嗷呜一大口咬在铃杏手上,伸出的尖牙扎进她掌心。待铃杏吃痛松开,才得以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抽我?”
“你又不是曦凰,你有什么资格抽我?”
铃杏听了这话火气比他还大,揪住他的衣领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利落又清脆。司见月被打懵了,只听得她道:“我没资格?我都没资格谁他妈有资格?我是你妻子,我要打你敢不挨吗!”
“少在那里开口闭口就是曦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恩爱呢,我都听说了,你小子根本就是单相思!人家曦凰说过爱你吗?她愿意活过来跟你长相厮守吗?别总在那里自作多情了,笨蛋!”
“……”
司见月眼眶瞬间就红了,死死瞪她,胸腔里的心跳都慢了好几拍。千年轮回的等待,原来在铃杏眼里就只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感动吗?
“我不是自作多情……”
身下少年神色悲戚,哀哀怨怨,清冷的眉眼间尽是凄楚,固执地重覆着:“我不是自作多情。”
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不住往下落,他轻轻地丶小声地呜咽起来,铃杏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抽搐,他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你……”铃杏突然怀疑是不是方才打太重了,还是话说的太重了,可她说的是实话呀。
司见月是个很隐忍的人,哭腔也是隐忍的,压抑在喉咙里不想发出声音,却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有股特别的气质,哭起来别人就感觉是欠了他的。
而且他哭,还要瞪着铃杏哭。
铃杏压力很大。
终於,铃杏率先败下阵来,“错了错了。”她从司见月身上翻坐到旁边,还是没解开绳索,只将他拉起来捞进怀里,摁着他脑袋狠狠揉了一通。
他的头发是丝绸般的质地,摸着很舒服,好吧司见月身上哪里摸起来都很舒服。铃杏手欠地捏捏他的犄角和耳垂,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可爱死了。
问剑宗的天上月不会摇尾巴更不会哭。
但太子殿下是真的娇啊。
他乖乖地趴在铃杏怀里,哑声道:“你果然一点也不喜欢我,你总是打我,还对我说狠话。”
“你说得对,曦凰确实从没说过爱我,或许我就是单相思而已。你不是她的什么后人,你是她的转世,我所求不多,想着只要你愿意爱我也行。”
“可是连你也不愿意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