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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情蛊(一)

“小师妹,可有遗言否?”

铃杏手腕一转,收回长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夕瑶,下巴微擡着些许轻蔑的角度,满心满眼都只有仇恨和杀欲,唇角轻勾出恶劣的笑容。

“师姐怕是搞错了。”洛夕瑶脸色苍白,虚弱地倚在床榻边。她总是这样,以弱者的姿态取得胜利,笑道:“将死之人,是你,不是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强烈到不可忽视,世界仿佛也随之在此刻短暂地定格,所有人的动作都凝滞不动。她的瞳眸中清晰地倒映出许多画面,过往种种,转瞬即逝。

铃杏记得,她在大婚当日堕了魔。

被心魔所控制的人自然是没有理智可言,打伤众多弟子及刚拜过天地的新婚夫郎后,她试图去找小师妹寻仇,却被赶来的薛遣淮一剑穿心。

但倒下的却是新婚夫郎。

那一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决绝地以单薄孱弱的胸膛,为她挡了剑,倒在大雪纷飞中。

可堕了魔的铃杏,却仍没有多看他一眼。

后来铃杏逃离了问剑宗,然而偌大的天地间她竟无处可去,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不知多久,最终被大能合力围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山林里。

这便是她的结局,又好像不是。

似乎还有其他更多的什么,但太模糊了,短暂的一瞬间根本抓不住。铃杏直觉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否则哪怕是梦,也可能会马上变成现实。

於是当她条件反射地举起长剑,就要朝洛夕瑶刺去的时候,铃杏停住,然后剑锋倏地一转!

铃杏的动作行云流水,以柔化刚,调转方向的同时将那只黄雀挑高,当啷一声!薛遣淮被迫后退小半步,指着司见月心口的那把剑便脱了手。

司见月僵在原地,呼吸急促,似乎惊魂未定的模样。铃杏反应太快,他甚至没被伤到分毫。

但铃杏却没有就此罢休。

趁着薛遣淮这个失神的空隙,铃杏的剑锋不退反进,往前再刺,於是径直没入了他的心口。

薛遣淮猝不及防,像是没想到司见月会奋不顾身地上前挡下这一剑,也没想到铃杏居然真的会对他动手。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银芒才将将刺进皮肉不过几寸,便旋身避开了去,有惊无险。

“铃杏……”薛遣淮捂着渗出鲜血的左胸,愕然擡眼,脸色几经变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洛夕瑶神色大震,倚在床榻边不能言语。

铃杏并不知道,在她以为想起了过往种种的同一瞬间,洛夕瑶亦然,只是稍有偏差。洛夕瑶想起的也是二周目,她被系统骗来做任务,杀了所有爱的人丶恨的人和无辜的人,最终死於自戕。

而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所有人都还活着。季铃杏活着,司见月活着,以及鬼界无妄城里的薛沈舟也还活着。一切好像都不算太迟,还来得及。

铃杏没再乘胜追击,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自己还下不去手真的杀人。何况这个人是薛遣淮。

薛遣淮可以无情,她却不能无义。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铃杏眉眼间尽是阴霾之色,分明是明艳动人的五官,却衬得她更有几分蛇蝎般的恶毒。她字句如刀,而刀刀见血。

言罢,她没去看薛遣淮是什么表情。

铃杏转过头来,一把抓住司见月的手臂,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牵起他就往外跑。司见月被扯得先是踉跄了两步,接着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薛遣淮脸色骤沈,擡步要追。

“季铃杏!你们——”但没追出半截距离,薛遣淮就被人给拦住了。洛夕瑶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扒着他的腿不放,他心急如焚,道:“铃杏如今堕了魔,我绝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何况铃杏还拐走了他的小师弟!

洛夕瑶哪能让这厮走掉,立时气弱无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竟是昏了过去。薛遣淮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无法,连忙打横抱起去了药堂。

鹅雪纷飞,乱云薄暮。

只见茫茫白色中,枝上寒梅像斑驳点缀在山水画里的几滴红墨,晕染出朵朵艳丽的血花。於是平淡无味被破坏了,色彩变得强烈,富有朝气。

风摇曳,雨摇曳,交织的人影也摇曳。

凡间婚嫁通常是为晨迎昏行,而今正是吉时中的黄昏,馀温未尽的阳光透过厚厚云层,又穿过跌宕起伏的重重峰峦,斜斜照落在山的另一端,犹如在白雪上洒满了金箔,这便叫日照金山。

奇景甚美,何等瑰丽而壮阔。

就在这残阳黄昏时,日照金山下,两道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狼狈奔逃,由远及近地进入了这幅铺陈於万物世间的山水画卷,与风景交相映衬。

问剑宗乱做一团,宗主大怒,当即下令封锁所有山门,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铃杏这个孽徒来。

谋害同门便罢,堕魔岂非小事。铃杏方才在婚宴失了理智,谁都拦她不住,楞是摁着那帮曾经对她落井下石过的墙头草,一人干翻了全世界。此举引得众怒不说,她还挟持了司见月为质。

铃杏毫不怀疑,那群仰慕司见月的女修会想如何撕了她,并施展鞭尸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对於挟不挟持这个说法,她无所谓,也无心辩驳。

逃到一处院落前,这里已经离山门不远,但把守会更严。铃杏嫌弃头上顶着的凤冠碍事,跑起来叮铃当啷的响个没完,想着干脆把它摘下来。

於是她蹲在墙角,囫囵地去弄凤冠。

司见月始终没吭声,被她牵着,跌跌撞撞地到了这里。等到铃杏终於放开了他,司见月却像没了支撑般,扑通一下跪倒在旁边,手撑着地面。

后背传来阵阵伤口撕裂的痛感,是受的鞭刑还没有愈合,因为路上动作太大而伤势加重了。

司见月低下头,不住地剧烈喘息着,撑在地面的手也在发抖,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铃杏虽然也气喘吁吁,但还是敏锐地听出不对,不再一心顾着拨弄她的凤冠了,忙道:“喂,你还好吧?”

司见月说不出话,喘息声却愈发粗重了,整个人头晕目眩,眼前发黑。铃杏能看出来,很明显是呼吸过度的表现,这会让人很快缺氧丶昏厥。

铃杏低骂了句,凑上前捞过他的肩,然后按趴在自己腿上,“先别用嘴巴呼吸,会死的!”

司见月被捂住了嘴,口鼻皆被衣袖遮住,感到呼吸一下子更加困难,也更为剧烈。铃杏发觉他试图挣扎着要起来,使了好些力气才将人按住。

尽管司见月有努力克制了,但铃杏还是觉得像在按着某种蠢蠢欲动的狼犬,必须死死抱紧他的肩胸和臂膀才行,否则随时会脱手而出,便可能冲去撕咬别人了。当然,这只是铃杏的想法。

慢慢地,司见月终於平覆了下来。

铃杏见状松了口气,这才擡手,便迟钝地发现手心里一片濡湿。铃杏骇然怔了下,又伸手摸了摸司见月颤抖的脊背,原来是那血迹被大红喜服遮得严严实实,但除颜色稍显暗沈,并无异样。

司见月闷哼了声,陡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铃杏吓得一抖,他哑着声音,低低道:“别碰。”

“对丶对不起,我不记得你那个……”铃杏自然是想起来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再碰。

司见月轻轻摇头,道:“没关系。”他略微吃力地支起身,发现自己的手撑在了铃杏腿上,脑袋更是几乎贴在了铃杏的小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苍白了些许,像被烫到似的,忙缩回了手。

他迅速和铃杏拉开距离,往后靠去,却忘了后面是堵避无可避的墙。受伤的背撞在墙上,司见月紧抿着唇没喊疼,耳根却肉眼可见地红了。

太近了,太近了。

方才的姿势实在是太失礼了……

铃杏压根儿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薛遣淮这个小师弟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性格神戳戳的,要么像被毒哑了闷声打不出一个屁,要么像吃了炮仗开口就惹得人很生气,别别扭扭,不爱说实话。

小师弟独来独往,不喜与人多有交流,听闻他常年身骨孱弱,以药吊着命,养得寡言阴郁。

回忆这些年,他应当是很不待见铃杏的,以往每每碰到铃杏,看着铃杏的眼神都很怨念。铃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欠过他八五百万。

尤其是铃杏和薛遣淮一块儿的时候,他刚巧总要在场,还是半句话也不肯说,但就是非得跟门神似的臭着张脸站在旁边。铃杏时常感觉有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回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了。

他像一条不会叫丶但爱咬人的小狗。

不用拿链子拴,也会吭哧吭哧跟着你跑,但你如果回头去看,却要冲你呲牙,等你不想理他了之后又气急败坏,看都不看你一眼,就很奇怪。

不过偶尔嘛,也会冲你摇尾巴。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铃杏挠了挠脸,只好先专心把凤冠摘掉再说,但她捣鼓了好半晌,繁覆花哨的头饰勾着三千烦恼丝,怎么也摘不下来。

这时听到了外头走来的搜查声,铃杏不免心生烦躁,手上也越来越粗鲁,扯掉了好些头发。

司见月看不下去了,秀眉往下压,莹润的黑眸显出几分专注的神采。他朝铃杏悄悄挪近,骨节分明的五指翻动了几下,凤冠就落在了手里。

铃杏头上一轻,“呀,谢了。”

没了凤冠,简直轻松了不少。铃杏又开始嫌这套嫁衣的外袍中看不中用,拖尾冗长厚重,正想只把外袍脱掉,等会儿要跑路好没那么累赘。

但铃杏刚露出这个意图,就被司见月猛地握住了肩膀,力道不轻,明摆着不情愿让她脱。铃杏楞了楞,微恼道:“干嘛,又发病了是吧?”

他以前也是隔三差五就这样发病,有时候冷冰冰的,有时候又凶巴巴的,而且好像只对铃杏。

司见月憋了憋,才道:“晚上会冷。”

哦,原来是关心她啊。铃杏差点儿忘了,种在司见月身上的那个情蛊,会关心她也很正常。

铃杏说:“没事,我不冷。”

说完便利落地脱了下来,丢到旁边去,然后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她头也不回,严肃道:“等会儿我找准机会就出去,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本来想把情蛊种在薛遣淮身上的,谁料误打误撞失了手,牵累了无辜的司见月。今日一朝被心魔所控,打伤众多同门不说,还好险没把薛遣淮捅死,於是前功尽弃,被逐出师门板上钉钉。

这下好了,不得不逃命了。

但一码归一码,在逃命之前,还有件事。那就是司见月身上的情蛊要怎么办,她得负责啊。

人家又没犯错,作甚与她同罪连坐。

“我说真的,咱俩都拜过天地了,你如果跟我走其实算不上私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这个也是同理。但我不会勉强你,逼你抛弃师门啊抛弃师父和师兄什么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铃杏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可说了半天,却没收到回音。她回头道:“司见月,你在听吗?”

这一回头,铃杏就楞了。

司见月低垂着微有湿润的睫毛,线条迤逦的眼尾便往上扬,薄而白皙的眼皮下,眼角和眼睑都泛着不自然的红,竟叫人看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他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怀里抱着那件铃杏随手丢在旁边的外袍,也不知是何时捡起来的。

铃杏错愕地说:“你这是——”

司见月没有看她,盯着地面,声音很小但分外平静,只道:“你的嫁衣是我亲手缝制的。”

铃杏哑火了,“……”

此话一出,气氛有片刻的沈默。

“好吧我突然有点冷了,你还给我吧,我现在就穿上。”铃杏立马举旗投降,神色恳切。然而心里却道,直接说出来很难吗?拐弯抹角的!

“不还。”

司见月冷着脸说:“是你自己不要的。”

铃杏:“……”

是条if线,修改了部分设定:

1.是心魔,铃杏在这里其实没有堕魔。

2.是情蛊,真的情蛊,不是契魂引那个魔蛊了。

3.小师弟的性格上有细微调整,没有ooc。

4.不建议跟前文联系,当同设定短篇看就好。

5.大概三四章,不长。先婚后爱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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