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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弈士 > 第五十六章丶玉珏秘辛

宋楚伐枳綦,无果,接着便是秋收,冬藏。

楚国国力自然可以乘势再伐枳国,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熊冉不愿付出代价去夺枳国僻壤之地,加之平定百越又耗费了不少国力,於是公孙麟从武陵撤军后便不再起兵戈。

经过伐枳之战后,熊冉下令加固凤凰城,原本并不坚实的凤凰城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又有善守的莒臣坐镇,成为一座坚城。

至於北境,楚国镇北将军景瑟与征北将军公孙麟镇守,处处提防着宋国大军。

宋国五万重兵把守剑陵关,随时可以挥军南下,两国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

宋楚暂时相安无事,夹在两国之间的孟丶焦两国则惴惴不安。大国打架,小国遭殃。

越过剑陵关,不远便是洛邑。洛邑学宫俨然已经成了宋国的私产。

孟兰入黎都已经快两年,被赫天子拜为太师,却并未掀起多大波澜,赫天子依旧一子未落,黎室一日更比一日衰弱。这位天道圣人如今已经被人淡忘,反倒是子丑首徒邹固如今在宋国混得风生水起。

冬至,子丑再来洛邑,先去拜见了学宫祭酒邹固,师兄弟见面并没有寒暄,依旧话里藏针。

“孟兰为那痴儿而来?”邹固先发问。

“师兄,珏可好?”孟兰问。

“孟兰不必挂念,师兄自然会善待他。”邹固将孟兰拒之门外,邹固在里,孟兰在外。

“孟兰听说师兄将珏逐出了学宫。”

“道听途说,孟兰竟然信以为真。”邹固不等孟兰说完便插话。

“既然师兄嫌弃珏,请让孟兰带走。”孟兰拱手道。

邹固问道:“孟兰自诩君子,为何处处要与我争?”

孟兰腰再下一分,不卑不亢答道:“你我争锋,何必殃及痴儿。”

邹固嗤笑道:“孟兰也说是痴儿。”

孟兰脸色惨白,哈了一口热气 又说道:“今天孟兰务必带走珏。”

邹固让开,伸手说道:“请。”

孟兰入学宫,引来数位宋国公子围观。学宫热闹鼎盛不覆,已经不再是天下圣丶贤丶才讲学辩论之所,倒成了宋骁的后院。

“珏何在?”孟兰问。

“资质愚钝,朽木难雕,送去牧羊了。”邹固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大雪纷飞,落在孟兰肩头。邹固自然知晓孟兰有天道敕封为圣,果真是谣传,子丑也说过孟兰资质愚钝,所以邹固原话奉还。

“孟兰,你与我说说,那痴儿当真是先生后人?”邹固心中有数,只是想求证。

邹固是子丑首徒,宋骁又是大黎太傅,子丑有后人子修人尽皆知。子修死於萧国伐中山则是中山秘辛,子修是否娶妻生子恐怕只有孟兰知晓,毕竟那时候邹固已经开始游历天下了。

“子修尚未娶妻,何来后人。”孟兰笑答。

邹固以为孟兰在讥讽他愚钝,确实是愚钝,仅凭一枚玉珏与子匡一面之词便信以为真,还好生供奉了一年半。若不是珏是子丑后人身份漏洞百出,加之痴儿愚钝不能识字,更学不了纵横之术他恐怕还捧在手心当作杀招。

“还有一问,孟兰为何如此看中珏,以至於三入学宫?”邹固疑惑地问。孟兰再三来求人,邹固觉得珏没那么简单。

孟兰张开手,一枚玉珏躺在手心。

邹固也取出一枚,两枚玉珏一模一样,都刻了一个“珏”。

“先生有两枚玉珏?”子丑问。

“莫非师兄当真以为这玉珏是先生之玉?”孟兰笑道。

“我不信,为何先生传你玉珏却不传我?”一向儒雅随和的邹固脸色阴晴不定,子丑还是偏爱孟兰,这玉珏不会有什么后手吧?

“师兄误会了,”孟兰见邹固走入误区,主动解释道:“这玉珏是太保子匡所持,传与子汤,孟兰借来的。除了你我手上所持,还有两枚。”

“在哪?”邹固半信半疑问。

“大黎天子,庙堂三公。”孟兰答道。

“为何宋王没有?”邹固问。

“宋太傅之前,朗轩遗失了;馀下三枚,黎都一枚,先师手里一枚,子汤一枚。”孟兰说道。

“先生玉珏是我手上这枚?”邹固信了七分,原来自己一错再错。

“孟兰想要?”邹固舒展眉头,一切豁然开朗。

“谢师兄。”孟兰躬身行礼,伸手去接。

“既然这是先生之玉,”邹固得意笑道,“我是先生座下首位门生,自然替先生保管好。”

孟兰怔了怔,手里捧了一捧雪花。

小寒,邹固早起,说道:“备车。”

有马夫备好马车,邹固上车,直奔武邑而去。

宋,武邑。

天寒,宋骁伤寒覆发,卧床不起,听到邹固求见,这才起身。

“王,近来可好?”邹固不行跪拜之礼,只拱手作揖。

宋骁还礼,咳嗽几声,说道:“垂垂老矣,恐怕时日不多。”

“医官怎么说?”邹固问。

“老病,医治不好。”宋骁摆摆手,无奈说道。

有令官来报,说蒲邈求见。

“又是这庸医,”宋骁嘟囔一声,传令说,“告诉医圣蒲邈,寡人无疾。”

“慢着,”邹固叫停令官,又拱手对宋骁说,“王,梁州江望舒与楚国武圣夫错乌江赌战遭雷击,两败俱伤,垂死之人经蒲邈之手亦枯木回春,蒲邈或许真有回春之术呢。”

宋骁动心了,江望舒非但不死,还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恐怕真有蒲邈功劳。如今自己卧病在床勉强度日,不如请蒲邈一见,万一当真有回天之术呢?

蒲邈进宫,面见宋骁。邹固问:“医圣自何处来?”

“蒲邈自梁州来,”蒲邈作揖问,“宋王身体无恙乎?”

宋骁对着一半庸医一半医圣的蒲邈不敢抱以太多希望,试探性问道:“医官说是伤寒,医圣以为如何?”

蒲邈答道:“请让老朽一试。”

宋骁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有证实蒲邈医死人的能耐比医活人的能耐强。

“蒲邈告退。”蒲邈见宋骁不肯伸手,猜测到他内心想法,拱手就要离开。

邹固朝宋骁点点头,说道:“医圣可以一试。”

得到邹固首肯,宋骁心里有底,这才伸出手。

蒲邈替宋骁把了脉,说道:“王无大碍,静养便可。”

蒲邈又打量着邹固手里玉珏,问道:“这玉珏我在黎都见过,先圣子丑说是取自四海天然玉,可以镇八荒。”

蒲邈告退,自然少不了领二十两金子。

邹固将玉珏呈递给宋骁,不解问道:“孟兰说大黎天子与三公都持有玉珏,若非蒲邈说起,我以为不过是三公信物,王可知晓其中秘辛?”

“寡人不知三公竟然有玉珏。”宋骁眼里闪过一丝光泽,摇头说道。

“王不肯以诚相待,邹固心寒。”邹固心灰意冷说道。

宋骁脸色凝重,再三确认并无旁人后说“此玉关乎国运,当年朗轩投江,寡人追逐数里不见浮尸,只收了一枚相同玉珏。”

黎,黎都。

“太师,可取回玉珏?”大黎太保丶中山王子汤满脸殷切问。

孟兰摇摇头,将玉珏奉还给子汤。

“若是取回来,便集齐三枚了。”子汤扼腕叹息。

宋,武邑。

宋骁回忆当时在洛邑往西五里的洛水桥头伏击朗轩,本欲嫁祸给乔国,好师出有名征伐乔国。哪知乔军出现,派去的死士只好匆忙撤军,如无意外,朗轩应该是在桥头沈江。

“所以王早知晓这四块玉珏?”邹固问。

取四海之玉,可镇压八荒。

宋骁连忙安抚道:“我当时只是想嫁祸乔国好起兵伐乔,再谋取三公之位,也是后来听舍妹说起,只是猜测。”

邹固神色愠怒道:“所以王执意要趁乔王学宫祭祀之际伐乔?”

宋骁咳嗽两声,奸笑如老狐,说道:“这也是先生的主意。”

黎,黎都。

孟兰丶子汤面见赫天子。

赫天子神采奕奕,问:“太师此行可顺?”

孟兰摇头说道:“邹固不肯还玉,天子,这四枚玉珏有何奇特之处?”

子汤眉头紧皱,说道:“臣只听吾父说过,四枚玉珏关乎国祚。”

赫天子点头,说道:“大黎有洛邑学宫养天下圣丶贤丶才;又有岐山剑阁养四象,为少阳丶少阴丶老阳丶老阴。”

孟兰这才知晓原来大黎还有这等秘辛,不怪赫天子隐瞒,毕竟这事关国祚,况且如今三公里宋骁有不臣之心。

孟兰问,天子答。赫天子在赌孟兰能延长大黎国祚,五百零八载,至今已经过了五百又两年,只馀下六年。

朗轩之玉遗失,子丑之玉落到邹固之手,子汤有一枚,黎室手里只有一枚。

“先圣之玉竟然落到邹固之手,想要取回难如登天。”子汤担忧宋骁知晓玉珏秘辛,再想取回来就难了。

孟兰回想学宫破灭之事,乔国王族与庙堂都被围洛邑学宫,子丑上前拦住宋鲁联军,乔王求孟兰庇护公子淮与公子音逃出洛邑。子丑是天下首圣不假,却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并未留下遗言。

子丑并没有留下遗言,也没有传他玉珏。勉强算作遗言的是子丑曾说起过梁州枳国枳西僻里有一间桃李学塾,可以去那里避难潜学。

於是孟兰与乔氏二子便到了梁州。

前两次见邹固只是心疼珏遭受无妄之灾,第三次见邹固则是天子授意。

孟兰内心惭愧,珏哪有什么显赫身份,哪是子丑后人,不过是枳西土生土长的一个痴儿,其母向来少与外人来往,对孟兰戒备得很。

孟兰心慈,既然在桃李学塾避难潜学,就挨家挨户让各家稚子来桃李学塾蒙学。

这群稚子有天资聪颖的石雁舟,也有痴儿珏,孟兰悉数收下。珏当时无名,其母不肯说,於是孟兰替他起名为珏。

唯一能解释子丑之玉落到邹固之手便是从乔公子淮手里得来,珏怎么会持有子丑之玉?

不过是无心之举,不过是结一份善缘,不想到头来害了这个痴儿。

宋,武邑。

孟兰三次来洛邑学宫,不争祭酒之位,不争天下首圣,只要人,还是一个痴儿。

邹固不得不信孟兰要的不是人,是这玉珏,且是天子授意。

开启木椟,朗轩之玉温润华美。宋骁取出朗轩之玉,与子丑之玉合在一起,线条交融,似乎是山水。

“地图,看不出来。”

“王,可以徐徐图之,黎都那两位……”邹固说道。

宋骁与邹固相视一笑,不谋而合,不能让天子看出企图,否则天子有心戒备。

戒备又如何?宋有百万雄师,可以踏平黎都,只是师出无名,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毕竟天子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黎,黎都。

孟兰心慈,不忍珏遭受无妄之灾,自己三入洛邑学宫,恐怕邹固更加怀疑珏的身份,不肯放人,忧心不已。

珏拜孟兰为师蒙学,误打误撞与秦淮走到一起,秦淮为保留乔国血脉将这痴儿与乔音调换。卑贱带我痴儿承受不起子丑后人的福禄,倒成了一场无妄之灾。误打误撞入洛邑学宫,仓促入局,草草收场,如今被邹固流放到不知何地牧羊牧马去了。

既非博弈天下的诸侯公子,又非煮酒论剑的英雄侠客,就连一篇蒙学《嘉禾》也背不下来,不可能成为论道修学的诸子百家,不过是过一日忘一日,长一岁忘一岁的痴儿。

宋,武邑。

邹固越想越得意,原来孟兰也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到底还是自己胜过孟兰一筹。

子丑偏爱孟兰,玉珏定然是传给孟兰,秦淮被俘,眼见事情败露,又将一个痴儿伪装成子丑后人,加上中山王子匡的应和,於是整件事天衣无缝,毕竟痴儿说什么可没人信,全凭这设局的几人一面之词。

可惜了,孟兰还是输了一筹。邹固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让痴儿珏坐在祭酒位置上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是无用之人,流放他去牧羊放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邹固回洛邑学宫,罕见没有乘车,而是信马由缰缓缓而行。孟兰,师兄到底是棋高一着。天下道义师兄要胜你孟兰,四海九州师兄也要胜你孟兰。

四枚玉珏是地图,邹固猜测是大黎重宝。

取四海天然之玉,可以镇八荒,到底是何等重宝,邹固期待万分。

黎,黎都。

子汤见孟兰低头不语,不知孟兰心事,以为孟兰在疑惑为何有岐山剑阁四象重器却不用,於是替他解惑说道:“黎文有洛邑学宫,武有岐山剑阁,天下可以平。然而自从迁都兖州后便失去了对洛邑学宫的控制。”

黎都本是洛邑,迁都一事并无详细记载,像是被人可以抹去,无论是赫天子还是子汤都只是知道碎片信息。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黎定然国力衰弱,无暇顾及天下,这才迁都兖州。

利,便是黎天子依旧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弊端则是黎室失去了对中原沃壤的掌控,礼崩乐坏,黎室一再式微。

子汤顿了顿,继续说道:“早在失去对洛邑学宫的掌控之前,岐山剑阁便出现了危机。迁都之后,宋乔两国近水得渔利,洛邑学宫成为两国博弈的关键。至於岐山剑阁,几乎没有消息。”

孟兰脑子乱糟糟,天子与子汤都不知细节,他如何知晓,於是不插话,倾耳聆听。

“岐山剑阁向来隐秘,除了天子与三公外人莫知。当年萧王知晓剑阁存在后,请先圣子丑讲学,趁机偷了玉珏,又兴兵伐中山,想要夺取玉珏。”子汤想到萧国伐中山,中山国祚近乎灭绝,语气都沈重了些。

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大黎太保,子汤很快从悲伤中缓过来,继续说道:“中山有擅偷窃者,名云良,先父重金请云良入萧窃玉。”

“当时朗轩之玉遗失,集三枚玉珏,孤与先圣子丑亲自去岐山请四象出山。於是少阳一脉有伏白出世,灭萧。”赫天子说道。

原来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剑客伏白竟然是四象之人,孟兰感慨之馀又有疑问。孟兰不说,赫天子也知晓,解惑说道:“其一,岐山剑阁内乱,四象仅馀少阳一脉,少阴丶老阴丶老阳三脉叛出,岐山剑阁灭萧之后元气大伤,归隐不出;其二,剑阁一向认玉珏不认人,当年寡人亲至也无果,乃是子丑之功;其三,灭萧之后剑阁再度归隐,实力恐怕不足以再承载国祚。”

孟兰心中如狂风大起,波澜滔天,这四枚玉珏,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不可以落入邹固之手,毕竟他背后站着宋骁,站着国力数一数二的宋国。

天子愿意将玉珏秘辛据实相告,孟兰何尝不知这是天子的信任,如今知晓玉珏秘辛的恐怕只有在场三人。

这是信任,又是重任,取回玉珏是当务之急,朗轩之玉的下落也刻不容缓。

既然答应替天子煮茶,孟兰责无旁贷。师兄,你我之间,无论是天下道义还是天下,都要一决高下。

昔年萧国强盛如今日宋国,本该博弈天下,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在四海九州的棋楸上彻底被抹去。如今的宋国知晓了玉珏秘辛,会如何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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