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伴着蓦然升腾的浓厚烟雾冲入云霄,乌黑鋥亮的红头列车以震慑人心的强大动力牵动着滚滚车轮从崇山峻岭中呼啸而过。
苏挽探出窗口的身子被风吹得沁凉,“没想到这个老古董还真带劲。”她撤回身子,哐地一声合上车窗,“虽说速度比电车慢了些,不过跟汽车比可强多了,铁轨上游尸少,要是多来几个能玩碰碰车了。”
天还没亮,馀师傅就开始给锅炉添水烧煤,等火车开出桐安站,苏挽才真正体会到七队长脸上的扭曲表情为何而来。
如同七队长本人临别所言,这趟交易确实算得上搏命夺利。
半数物资的交易份额带来的利益,也许远不及驱动列车造成的隐患,光出站时的巨大轰鸣声,就有可能把整个镇子的丧尸都吸引过去,从这点看,他们花的过路费也不冤枉。
“珍珠,你懂旅行者的意思吗?”苏挽打开一袋零食,“我以前最喜欢看游记,里面写了很多人坐着火车寻梦的故事,那时候华夏还没有这么多怪物,土地辽阔,物产富饶,到处都是风景。”
那时候的苏挽也只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小可怜,每日做着干不完的家务,唯一一次坐电车的机会,就是那年跟着叔婶一家回城。
珍珠羞涩地笑笑,“我没听过,不过我很喜欢坐火车,感觉像在飞。”
“飞?我也飞过!游乐场云霄飞车,太空船,摩天轮,比火车还棒!”方文擡起两只胳膊像翅膀那样扇呼着,小手里还不忘抓着一袋吃的,“等我长大了,要驾驶真正的飞机冲上天!到时候载着姐姐和珍珠一起!”
“呦,志气还不小!”郭海一把夺过他攥在手里的零嘴,故意当着他的面往嘴里扔了两个,“只载着美女,不管我和你爸是吧!”
方文瘪瘪嘴,朝亲人求助,“爸爸……”
小孩对郭海有点打怵,从不管他叫叔叔,偶尔单独相处也尽量离着远远的。
“郭海,越活越回去了,和孩子闹什么劲儿。”文峥护崽护的理直气壮,另拿了一包吃的放进孩子手里,“东西多的是,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嘿,你们这爷俩,真够可以的,大的小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郭海挠挠头,随意抓了几袋管饱的吃食捏在手里,“得,我也不在这惹气,咱去看看馀师傅,顺道研究一下蒸汽机车的魅力。”
“我也想去。”对火车极度好奇的方文坐不住了,磨磨蹭蹭地想要往地上跳。
“你不行。”苏挽隔着座位喊道:“本来就站不稳,火车摇摇晃晃的,万一让锅炉烫到怎么办?”
“老爷爷怎么就不怕烫?”方文不乐意,撅着嘴问道。
“馀师傅几十年的老司机,天天开着火车在外面跑,你能跟人家比吗?”跟小孩子没有道理可讲,苏挽只能半是威胁半是哄劝地将人堵在座位上,连去卫生间都看着。
五个人说说笑笑一上午过去了,午饭的时候,苏挽特意多弄了几样好菜,还拿出了一小瓶白酒。
“苏挽,不够意思,有酒怎么不早拿出来?”郭海见着酒眼睛立时跟探照灯似的,“才一小瓶,不解渴啊。”
“嫌少?嫌少别喝啊!”苏挽作势要往回抢,“镇政府办公室找来的,那时候情况不明,你的腿伤也不适合饮酒就没往外拿。”还有一点原因她没说,安逸的火车之旅恐怕是五人最后的闲暇时光,所以她才想尽量让大家过得轻松一点。
“别,我就随口一说!”郭海赶紧把酒瓶护在怀里闻着,“酒味儿真冲,我给馀师傅倒一杯。”
苏挽见他一脸肉痛地往小塑料杯里斟了几下,哭笑不得地说道:“舍不得还装大方。”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老哥俩投缘,难得啊。”郭海说着挑了两个没开封的荤罐头,端着酒杯往车头走,“你们先吃着,我去给老头子送酒。”
火车上的热水除了拿来泡面,苏挽还给珍珠和方文每人冲了一杯果汁,“只在抽屉里找了几袋,尝尝味道。”
珍珠小小抿了口,陶醉的眯起双眼,“很甜,比花蜜还甜。”
“以后你会有机会喝到更多口味的果汁。”
“苏挽,那两个人呢?”饭吃到一半,连郭海都回来了,珍珠突然指着桌面数了数,“不走了?馀师傅都在。”
“他们……”苏挽不知道文峥和七队长达成协议的过程,她只知道从进入桐安火车站之后,那两个人就没露过面。
“他们不去樟城,人我托付给七队长照看。”是照看还是监管,真相只有文峥一人清楚。
“云晓梳头很好看。”珍珠想起那个含着温柔笑意帮她梳头发的姑娘,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珍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将来你会遇见很多人,可他们不会都留在你身边。”苏挽为珍珠感到难过,一个人的情绪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不是好事。
“咳,吃饭说这些多影响心情啊,馀师傅说了,照这个速度,明早八点多就能到樟城,”郭海朝脚底下吐出一块骨头,“咱们今晚可得好好睡一觉,尤其是苏挽,上次弄那大爆炸太过瘾了,手雷你还有多少?给我两个练练手呗!”
“两个?”苏挽眼睛瞪得溜圆,连鼻尖都皱了,“我手里统共就两个手雷,上次喂给丧尸犬和尸群一个,现下仅剩的一个你还拿来练手?留着救命都怕不够!”
“没有手雷,子弹还有吧?”
“子弹还有八十来发,临进樟城的时候分给你们。”一颗手雷未必能解决樟城站的尸群,要再多拿几颗,铁定瞒不住文峥。苏挽嘴里的饭越吃越不是滋味,怎么才能避开人拿出点保命的家夥呢。
文峥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们杞人忧天,“樟城站只是目标站,却不是必停站。如果站台内尸群数量超过预想范围,我们可以倒回邻郊地界下车,走公路入市。”
“是啊,”郭海差点笑岔气,“我这死脑筋,光想着进樟城,忘了还有迂回线路了。咱有车怕什么啊,反正馀师傅也要倒回桐安镇,顶多搭他的顺风车退一段呗,这半天白上火了!快吃饭!吃完了咱们把该收的东西都收了,其它的留给馀师傅当工作餐。”
文峥有对策苏挽就放心了,她也不想临走弄个生离死别的场面。
五个人解决午饭,开始收拾东西装车。
本来物资好好的码在车厢里,不用费二遍事,可惜护卫队诚信度太低,为了怕夜里招贼惹出龌龊,他们宁可多搬一趟求心安。
提前跟馀师傅打好招呼,趁着火车匀速前进,文峥扛着纸箱踩在两节车厢的挂靠钩上攀住货运车厢,将铁梯下的闭合门拉开。
光线不明的特货车厢内,一辆面包车由四条车链固定在原地,防止因为列车行驶造成的摩擦损伤。
文峥弯腰将纸箱放在空处,返回特货车厢口,一脚蹬住挂靠钩,一脚勾住铁梯,苏挽和郭海在客车车厢口做接应,十几箱物资在三个人手中像接力棒一样过手倒送,直到剩下的物品只够临时取用才停止。
转移的物资堆在车厢一角,文峥却没有急着安置,他稳稳地站定在面包车面前,任由重覆单调的车轮声在耳中不停回放。
茶色的汽车玻璃阻隔了大部分视线,文峥抽出匕首,将钢刃贴在车门上,划出一道不同於车轮声的刺耳摩擦音,“还不出来?”
他没有刻意提高声线,话音里却挟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威压重重而来。
等了一会儿,随着火车规律挪移的面包车小幅度晃动了一阵,两个垂头丧气的人从车门里钻了出来。
“真巧啊!”云晓先是冲文峥讨好地笑笑,接着朝依然等在车厢口的苏挽几人挥挥手臂,“我昨晚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了。”
“你还真会睡。”文峥手指翻飞,转了个漂亮的刀花。
“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这个事实,可我真的是一觉醒来就在这的啊!”云晓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放低,“好吧,我也觉得这话不值得相信……”
“我相信你。”文峥点点头,“你可以过去了。”
“真的!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云晓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当即喜得一跳,随后拉着吴庸往外走,“快走啊,我都饿坏了,早知道大家这么好说话,真该早点出来坦白!”
“等等,”一把冰冷的匕首横在两人中间,“你可以走,他不行。”
云晓不明白文峥为什么会出尔反尔,“你不是说相信我们吗?”
“你听错了,从始至终,我只说了相信你三个字。”文峥摇摇头,“从没包括他,你再不走就迟了。”他的眼神泛着幽光,落在缩在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可我们是一起的啊。”云晓摇晃着一直保持缄默的吴庸,“说话啊,跟文峥求求情!”
“呵,”吴庸嘴里发出一声低笑,“求情?我为什么要求情……”
吴庸说完这句话,畏缩的脊梁渐渐挺直,原本平淡内敛的眉眼瞬间变得尖刻锋利,连带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由内而外散发着野性气息。
“吴庸?”离他最近的云晓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冷意,禁不住脊背发寒,颤颤悠悠地说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好的很,好的不能再好了。”吴庸转了转脖子,擡手将遮住眉眼的刘海掀开,“这些碍事的东西,我早就不想要了。”随他手指一起落下的,还有几缕细碎的头发。
“还不走!”文峥朝仍旧楞神的云晓大喝一声,揪住衣领将人推出车厢,“郭海,接住她!”
“哥们,我腿还没好呢!”郭海匆忙中探出半个身子,将吓蒙的云晓搂在怀里,“妹子,醒醒,还没到做梦的时候呢!”
“干嘛急着把人送走,人多才有意思啊。”吴庸笑得渗人,“这个游戏玩的太久,久到出乎我的意料,久到差点打破我的计划,可是因为你,文峥,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他伸出五指,对着阳光吹掉指尖刀片粘连的碎发,“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疑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局。”文峥凝神盯住他五指间的四道寒光,沈着应道。
“哦?我亲手布置的游戏,竟然被你一眼看透,”吴庸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局,为什么还要冒险以身饲虎,是太过自信,还是死到临头也不肯认输?”他才不相信有人会傻到故意往陷阱里跳。
“我从不认为自己会输,就像我从不认为你会得逞一样。你的游戏太过拙劣,十发子弹,你真以为我会相信那些子弹会全部射.入受害者的胸口?吴庸,你的代入感太强,太过真实的剧情反而显得虚假。你要的,不过是一个尾随的借口,我要的也不过是你身上的一个物件。”
“你想要什么?”吴庸踱着步子贴近文峥耳边,轻轻叹息道:“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
“你又错了。”文峥失望地说道:“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杀你,替天行道还是为民执法,你喜欢虐杀也好喜欢玩游戏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包括你的命在内,对我来说毫无价值。我要的,只是你的背包。”
“我的背包?”吴庸眼神微变,“一个假牌子盗版货也值得你在意?”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包,是包里的东西。自从那天在饭店你执意要留下这个包起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格外在意这个双肩包,在意到从不离身的地步,直到那天我去探查铁路线,无意中看到那些游荡在镇外的跟随者时才明白过来。”
文峥退开一步拦在出口,“吴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不离身的背包就是你们的联络工具,一台无线电发报机!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放你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小小解说一下。
吴庸是另一方势力的小头目,任务是泄露安全区病毒事件,造成恐慌,吸引幸存者来到东部,虐杀是他的个人爱好,只不过在遇到文峥后就开始介入新的任务,利用受害者的身份接近文峥,查出文峥进入东部的用意。
另,关於那十发子弹,还有人记得文峥在地窖对苏挽说过的话吗?以下是剧情回放:
【“皓月基地病毒泄露的消息已经随着地下城的封锁掩埋了,是谁将消息泄露出来的?”文峥摆弄着手里新得的小手枪,“十发子弹,如果没人发现地窖口的机关陷阱,这些人真的都会死吗?”】
其实从这时起,文峥就已经开始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