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溪走出病房门的时候,小脸忍不住白了白。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双方人马拔枪相向的场面,黑洞洞的枪口里满是杀气,仿佛下一瞬就会血溅当场。可这一次,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的,是傅言博。悌
悌
这个据说,是她亲生父亲的男人。
她呼吸有些微弱,下一瞬却被一个健硕的臂膀捞过来揽紧在怀里。澜溪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盈盈有光,慕晏辰俯首轻轻吻上她的眼睛,感觉到她睫毛不停地轻颤,低低道:“放下枪。”
那低沈淡然的一声,却威慑力十足,一瞬间“哗啦哗啦”的收枪声在耳边响起。谀
傅言博一身藏青色的贵族服饰,沈静温厚的脸神情覆杂。
“我来是想……”他浑厚黯哑的嗓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晏辰冷冷地凌空打断。
“她有几句话想要问你,所以如果你也有意向,那么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回国的机票我已经订好,但你并不想如此解决,想替你儿子讨回一个公道的话……我们不如继续在这里耗。”
那充满尖锐敌意的话,让傅言博脸色白了白,身躯一震!
他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两个紧紧相拥着的,宛若藤蔓的姿态,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雷,很难想象真的能见到他们这一对“名义”上的兄妹亲昵相拥的画面。谀
这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闭了闭眼,傅言博回想起刚刚甲板上生死劫难的那一幕,心里疼得厉害,点了点头哑声道:“……好,我们谈谈。”
***
一米长的方桌两边,一对亲缘相系的父女落座,澜溪依偎着慕晏辰,手轻轻搭在他臂弯里,对他对视一眼,像是可以给自己力量一样。
“你要……跟我聊什么?”傅言博眼眸里充满伤痛和慈爱,缓声问她。
长长的睫毛垂下,再擡起来的时候眸子里一片清明,澜溪轻声问道:“我想要知道当年,你跟我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言博身体一僵。
半晌后他犹豫着将鼻梁上用来矫正视力的眼镜摘掉,像是想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一点,摆弄着眼镜框哑声开口,嗓音里沁着悲伤:“你妈妈那个时候……应该是跟你爸来英国旅行,她那天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跟你爸走散,在伦敦的街道上绕了两个小时都没有找到路。她不想找警察,甚至不想跟人沟通,独自坐在广场上看喷泉日落……后来就遇到了我。我们不算是一见钟情,只是那日碰巧有空闲,我跟她聊了许久,等到真正日落天黑才发现她无家可归。我……”
后面的话傅言博说不下去,只是盯着桌面努力回忆当年的情形,眼眶微红。
他拿手捏了捏鼻梁,接着道:“我那个时候也许是疯了,不问她的来历出处,带着她在伦敦疯狂地玩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你父亲四处寻找她的新闻。我知道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快乐,我也一样,她问我能不能带我留在伦敦,不再让她回中国去,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我当时已经有了家庭和儿子,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我让她回国去跟着你父亲好好生活,她却说她爱我。”
擦了擦眼镜之后重新戴上,傅言博眼里透出血丝,看着澜溪,看着这张隔了二十多年他依旧记得的,跟苏染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哑声道:“错爱是不能继续的,我一直都这么觉得,所以当时哪怕我也很爱她,我还是让她走了。我亲自送她回酒店,跟你父亲说我是在石桥洞下找到她的,让你父亲以后好好照顾她……我完全不知道她就在那个时候有了你,直到前段时间他找到我——”他看了一眼脸色淡漠的慕晏辰,接着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太晚,也无法负什么责任,还有……我很抱歉让克尔伤了你,我在这里替他跟你道歉,他不是故意,他只是爱瑞拉爱得太深而已。”
说到这里傅言博眸子里透出一丝痛,想伸手过去握住澜溪。
“孩子你能不能原谅他?当年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接受不了跟自己的爱人天人永隔,”他声音发颤,眼里隐约有泪,“几年了,我跟他母亲每次说要给他另外找结婚的对象他都大发雷霆,他不只是对你这样的……孩子,你放过他,他是亲生哥哥啊……”
亲生哥哥。
在慕晏辰怀里坐着,听到这个词,澜溪身影晃了晃,清眸里闪过一丝脆弱。
她擡起头哑声道“他知道跟自己的爱人天人永隔是痛苦的,那傅先生,您知道吗?”一滴泪掉落下来,澜溪盯着他看:“您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想过我妈妈?”
尖锐的刺痛在心底蔓延,傅言博低下头去,喉咙都被酸涩封住了。
慕晏辰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儿,深眸里有着翻涌不定的情绪,他寻到她的额亲吻上去,让贴身的温暖暖热她冰冷的心。
“傅先生,您看,”澜溪强忍着不让泪水再掉,继续说,“这个男人他也是我爱的人,可是在中国,我们特殊的关系不允许我们在在一起,他去伦敦找你不是想让你认我,他只是不想让我在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这个事实的时候,也
同时知道在这世上我原来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而难过——傅先生你看,这就是他给我的爱,可你口口声声说你爱过我妈妈,你给过她什么呢?”
“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认我,我担心的只是等我回去,我跟我爸说明一切的时候,我该怎么替我妈开脱;我带着慕晏辰去妈妈坟前的时候,我该怎么说我见过你,可也仅仅是见过你一起,从此以后必须天涯相隔相见不识!我真的很怕她伤心!!”
她还是落了泪,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晶莹爬满了面庞。
心里的痛,无以言说,她只能掐紧慕晏辰的臂膀。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澜溪哽咽着说道,“谢谢你的存在,让我们有在一起的可能。虽然痛苦了点,可总比我们不能在一起要好得多。”
她轻轻站起来,拉过慕晏辰的手,颤声道:“我们要走了傅先生,以后我们去伦敦的机会也许并不多,所以……就此别过吧。”
她轻飘飘的四个字,说得傅言博心里一震!!
澜溪向后退的姿势,在傅言博看来像是有命运的手掌钻进了胸膛,将他心里最痛的那块往外撕扯一般——
他猛然站起来,颤声喊道:“孩子你等等,等等!!”
一声清脆的风铃响,包厢的门却猛然被人推开,“砰!”得一声很是惊人!
一抹高贵的繁冗蕾丝裙踏进来,伴随着高跟鞋的优雅轻响,伊莎的脸蒙着一层寒冽如冰的灰走进来,目光冷冷地扫向了包厢内的一切。
傅言博又是一震!没想到伊莎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由上而下地扫了一眼澜溪,她朱红的唇冷冷轻启:“克尔的伤,谁弄的?你们几个在这里,又在探讨什么问题?”
不等他们回答,傅言博的脸就拉下来,沈声道:“伊莎你不要胡闹,你既然之前曾派禁军往洛杉矶这边支援就应该清楚前因后果,克尔不对在先,如果真的论起法律来,他死刑都难逃!”
“我的禁军派出去刚落地就被人齐刷刷地砍了手脚给我送回来了!!”伊莎暴怒,喊了一声,美眸瞪圆了,看向慕晏辰,“是你干的是吗?你觉得我今天会让你活着地走出这里?”
慕晏辰将澜溪拉过来紧紧护在怀里,冷眸擡起扫向伊莎,低低开口:“不能完好无损走出这里的人,应该是你。”
伊莎公主脸色顿时巨变。
“媒体现在一拨围在医院里等着采访你刚清醒却受了枪伤的儿子,另一拨就在楼下,难道你上来的时候没看到么?”
伊莎脸色都白了,提起裙子来走到窗边推开一下,立刻被外面“哗啦哗啦”的闪光灯声吓退了,关上了窗子。
她胸膛起伏着,像是极度压抑着什么事,等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眸恨意,死死盯着他们。
“好,克尔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挑眉,她看向了傅言博,“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劳瑞斯,你不要对我说谎,你随身的亲卫里有我的人,你做过什么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美眸一转看向澜溪:“这个就是你的私生女?怎么,先是招惹了克尔,现在来招惹我丈夫?”
袖口一扫,伊莎在门口的桌椅旁坐下,抖开手里的香扇拂在脸上,柔声道:“你想要做什么呢?劳瑞斯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如果不是我坚持,你以为他能够在皇室家庭里呆那么久,还跟我生下后裔?你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中国女孩子,来这里走一走验一验血缘,就以为我丈夫会认你了吗?”
“啪!”得一声合上扇子,伊莎擡头看向傅言博,柔声问道:“亲爱的,这是你女儿?”
傅言博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侧的手在抖,攥紧了依旧在抖。
他在妻子面前一贯的风度温柔,一贯的优雅贵气,都隐藏在妻子的贵族身份之下,两人平日里的相处都掩盖着这微妙的关系,这是伊莎第一次毫不留情地撕开丈夫的脸面逼他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澜溪脸色也白了白,伏在慕晏辰怀里,气息都开始不稳。
沈默。
令人窒息的沈默。
伊莎公主好心好意地等着,一双美眸很是无辜地盯着自己的丈夫看,傅言博终於擡起死灰般的脸,尴尬地开口道:“她不是……”
一声闷雷炸响在心里,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心下凉成一片……
澜溪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哑声轻轻道:“……我好累。我们走吧……我们不听了。”
慕晏辰大掌将她按进怀里,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将她拦腰抱起,冷眸这才带着肃杀的寒气看了一眼伊莎和傅言博,旁若无人地带着她走了出去。
洛杉矶,又下起雨来。
寒凉的雨丝并没有影响楼下等待着的记者们,他们依旧疯狂地蹲守着,朝上面拍摄,没有人注意到阁楼后面的小门打开,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出来,上了一辆通体黑色的轿车。
车里的暖气放起来,前面的人自动扣住了后视镜,不去看后座上的人在做什么。
澜溪紧紧窝在慕晏辰怀里,半晌之后在腰间勒紧着他的手臂才缓缓松开,她泛白的小脸从他颈窝处移下来,猛然想到了他的伤。
她伸手去摸,果然后背上又是潮湿温热的一片。
还有肩膀上被贯穿的伤口,也隐约透过纱布烦了可怕的猩红。
她定定的盯着慕晏辰看,眼里泛起一丝潮湿的泪水来。
“怎么了?冷?”慕晏辰闭眸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抱在腿上,柔声哑哑地问道。
这样的温情让澜溪感动,她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开口问道:“慕晏辰,他们都不肯要我……你要吗?”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