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张涛!”小山东那大嗓门在嘈杂的行军队伍旁猛地响起。
“啊!”正靠着路边休息,整理着干粮袋的张涛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瞧见小山东不知何时已窜到跟前,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憨笑,咧着嘴说道:“张涛,团长喊你。”
“团长喊我?”张涛满心疑惑,在这志愿军的大部队里,一个团浩浩荡荡近两千号人,团长那可是指挥千军的主,怎么会注意到自已这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兵呢。
“团长喊我干啥?”他一边加快脚步跟着小山东,一边忍不住追问。
“俺也不清楚,团长没和俺交底。”小山东挠挠头,脚步不停,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好像是路上抓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团长听不懂他们说啥,正急着找个会翻译的呢!”
“哦!”张涛恍然大悟,心底涌起一丝庆幸,多亏小时候家里有个朝鲜族邻居,跟着学了不少朝鲜话,平日里只当是个新鲜玩意儿,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看来多掌握一门语言,真就多一条路。
顺着蜿蜒如龙的行军队伍一路小跑,拐过一道弯,便见路边一群人。
几十个身着平民衣衫的男子,被五个神情严肃、荷枪实弹的志愿军战士牢牢看押着,旁边站着位模样颇为邋遢的中年军人。
他腰带随意地挂在脖子上,脸色苍白,下巴上胡茬丛生,活脱脱像电影里演的汉奸模样,要不是身上那身志愿军军装,真会让人误会。
“报告祝团长,三营一连张涛带到。”小山东扯着嗓子喊道。
“啊?”张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看似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就是威名赫赫的 354 团团长——祝川宇。
他忙立正敬礼,朗声道:“报告团长……”
“张涛是吧!”祝团长大手一挥,没等他说完,急切说道:“听闻你会朝鲜话,来来,快问问这几个人,究竟啥来路。”
“是!”张涛转身,目光扫过那几十个被押的人,心中已然有数。
这些人虽穿着百姓衣裳,可个个身强体壮、正值壮年,那精气神、那身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行伍之人。
张涛定了定神,用朝鲜语干脆利落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他深谙审问之道,就像老猎手下套,不问有没有,直接问是多少,这种直捣要害的法子,常能让人心神一紧、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有几人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警觉,愈发证实了张涛的猜测。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坦白从宽,中国人民志愿军优待俘虏!”张涛加重语气,再度逼问。
“中国?”人群中一个小个子先是一愣,在朦胧夜色里,眯着眼打量张涛,又瞅瞅后面源源不断行军而过的队伍,迟疑着开口:“你……你们是中国人?”
“没错!”张涛微微点头,可这简单回应,恰似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刹那间,原本安静压抑的氛围被打破,那些被押的“平民”们瞬间热情高涨,脸上绽出灿烂笑容,眼眸中满是期盼与欣喜,纷纷挤上前,争着和张涛及周围战士握手,嘴里激动喊道:“同志!可算盼到你们啦!我们是朝鲜人民,朝鲜人民军啊,热烈欢迎你们!”
“你们是……”张涛也是一惊,赶忙抬手制止身旁因对方这突如其来热情而警觉端枪的战友,满脸疑惑。
“同志,我们是朝鲜人民军战士。”小个子站得笔直,庄重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我叫李政哲,人民军十五师 73 团 2 营 1 连连长,他们都是我的部下。”
“我们师长就在后面。”李政哲略作停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山丘,“请这位同志跟你们首长说一声,允许我去把师长叫来。”
张涛闻言,心下一惊,忙转身向祝团长复述李政哲的话。
“球!”祝团长眉头紧皱,脸色一沉,抬手狠狠拍了下身旁战士的棉帽,“人家师长就藏在咱眼皮子底下,咱侦察连竟毫无察觉,这工作咋干的!”
不多时,李政哲带着人匆匆返回,山丘后快步走出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位五十开外的中年人。
夜色里,他身披黑皮大衣,随着走动,里面土黄色的呢子军装若隐若现,周身气度不凡,显然身份不一般。
张涛心里还犯嘀咕,之前误认成平民,估计是形势所迫、行事谨慎,才这般低调隐藏。
“啪……”那人走到近前,站定后,端端正正朝祝团长敬了个军礼,声如洪钟:“人民军十五师师长金佑承,代表金日成将军,代表朝鲜人民欢迎你们。”
“同志你好!同志你好……”金佑承热情似火,未等祝团长回礼,便挨个握手,脸上皱纹虽深,可满是兴奋,眼中血丝都透着激动,嘴里念叨着:“同志们辛苦了!欢迎你们!谢谢,谢谢……”
张涛跟在旁翻译,听着这些热情洋溢的寒暄,心里头总觉着别扭,可职责所在,只能逐句传达。
正说着,冷不丁一道俄语传来:“你们有飞机吗?”张涛扭头,瞧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苏联人,正双手交叉抱胸,眼神里满是不屑,上下打量着行军队伍。
“哦,这位是十五师的苏联顾问,维科斯基同志。”金佑承用朝鲜语向张涛介绍,“他想知道同志们有没有飞机。”
“没有!”张涛直视维科斯基,声音平稳却透着股冷意,不卑不亢地回答。
维科斯基挑了挑眉,嘴角一勾,继续问:“你们有大炮吗?”
“没有。”张涛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依旧坚定,攥紧了拳头。
“坦克呢?”维科斯基步步紧逼,那副傲慢模样愈发明显。
“也没有!”张涛咬着牙,腮帮子鼓起,心里腾起无名之火。
这些问题像尖锐的刺,扎在他和战友们的自尊心上。志愿军们背井离乡、奔赴朝鲜战场,为的是正义,为的是和平,可不是来受这无端质疑、轻视的。
“那么你们凭什么去打仗?就凭这些日式装备吗?”维科斯基伸出手指,戳了戳身旁志愿军战士手中的三八大盖,发出一声嗤笑。
张涛看着那副嘴脸,真想冲上去理论,可理智告诉他要克制。
周围战士们也都神色各异,有愤怒、有不甘,却都强忍着,保持着军人的纪律。朝鲜人民军骨干多是中苏战场历练过的老兵,眼前这支队伍会俄语、不懂汉语,想必受苏联影响颇深。
可他们哪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多少次以弱胜强,在枪林弹雨、艰难困苦中打出赫赫威名,岂是能用装备简单衡量的!
“咋啦!”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像绷紧的弓弦似的,张涛站在那儿,没吭声翻译,祝团长本就急躁的性子,立马被这情况给惹火了,扯着嗓子大声问道,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响。
“报告团长。”张涛胸脯一挺,大声说道,“他们嫌弃咱们没有飞机、没有大炮,也没有坦克,还问咱们凭啥去打仗!”
“球!”祝团长脸瞬间涨得紫红,就跟烧红的炭火一样,伸手一把抓过身旁的三八大盖,把枪抖得簌簌直响,大声吼道:“凭啥?就凭这老伙计,他们当孬种逃跑,咱们可不怕,偏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走!”
话说完,他就大步朝着行军队伍走去,脚步在风雪中看着有点不稳,走得摇摇晃晃的。
张涛看着团长那奇怪的走路姿势,心里满是疑惑,就捅了捅身旁的小山东,小声问咋回事。
小山东咧开嘴笑着说,团长前几天刚做了阑尾炎手术,刀口还没长好呢,腰带没法系,只能挂在脖子上,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所以得靠一个警卫员在前面拉着,一个在后面推着,才能往前走。
上头好几次劝团长别来战场了,可团长那脾气倔得很,跟头犟牛似的,非要来,还说兄弟们都在前线拼命,他咋能躲在后面呢。
张涛听了这话,心里头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愣在那儿好久,之后才攥紧手里的枪,抬起头,大步跟着部队走进夜色里,这时候,肚子饿和风雪冷啥的,都被心里那股子热血给冲没了。
温井,是朝鲜北部的一个小地方,小得可怜,周围没有城墙护着,也没有险要地形能依靠。只因为有两条路能直通鸭绿江,就被南朝鲜第六师占了,当成他们的据点。
寒夜黑漆漆的,像一大块墨,只有下弦月洒下清冷的光,照出镇外起起伏伏的荒丘、堆满积雪、被压得弯弯的枯树枝,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呼呼地吹,听着怪凄凉的。
谁能想到,就在这不起眼的暗处,志愿军两个师,差不多有三万人,正像隐藏在黑夜里的蛟龙,紧紧盯着温井,就等动手的时机。
张涛趴在雪地里,冰雪的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可他顾不上浑身哆嗦,眼睛死死盯着镇子里的篝火。
对面的南朝鲜军也就一个团的兵力,大概三千来人,自家这边可有三万身经百战的战士,按道理讲,打赢他们那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可张涛心里清楚,那些篝火是个大麻烦,既能让敌军的位置暴露,也像是给美国佬的轰炸机铺了条显眼的路,引着他们来轰炸。
以前虽说和老蒋的美式装备打过交道,可那和跟真正的美军交手比起来,根本不算啥。美军的通信设备咋用、轰炸机飞得有多快、多厉害,大家都不清楚。
所以史上这一战的结果,就是志愿军一进攻,那3100名南朝鲜军就全面溃退,根本就没有做什么抵抗,最后逃到清川江的竟然有2700人。也就是说志愿军打死、打伤包括俘虏的南朝军才只有400人。
就因为这一战,美国的一位作家才会写下这样的话:“一个原因可能起自于朝鲜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对中国士兵所怀有的传统恐惧心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第2团3100名官兵中有2700名后来逃到了清川江,这就有力地表明,他们逃跑要比打仗卖力多。”
但随后美国飞机的一阵狂轰滥炸,却让志愿军损失惨重,两千多名战士还没有见过美国人的面,就牺牲在了美国人的轰炸之下。
张涛一想到身边战友说不定也会这样送命,心里急得像火烧,下定决心得想法子改变这个局面。
他猫着腰,准备往旁边挪,想去给团长报信。“嘘……”突然,虎子压低声音,像夜枭叫似的制止他,眼睛瞪得溜圆,冷冷地盯着他说:“老实趴着,要是敢乱动,先收拾了你!”
张涛着急地解释:“我得找团长,这事儿关系到大家伙儿的命啊!”“少啰嗦,回去!”虎子一点都不客气。
张涛咬咬牙,还是继续往前爬,这一下,好几把刺刀“唰”地一下伸到他跟前,刺刀上凝着霜,还有黑色的血渍,冷冰冰地抵在他脖子上,吓得他头皮发麻,身子僵得动都不敢动。
张涛颓唐低头,双手紧握,指节泛白,脑海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一丝生机,一丝能扭转战局、护战友周全的希望之光。
“同志,这边来!”一道压低却透着威严的声音乍起,张涛抬眼,便见一位面容沧桑、架着厚近视镜的中年人现身。
眨眼间,方才抵在他脖颈旁的刺刀,悄无声息地撤了回去,张涛心下明了,此人来头不小。
中年人弓着腰,敏捷地带着张涛在雪地中穿梭爬行,活像一只机警的鼹鼠,不多时,便绕到了一座小山丘的背后。
待站直了身子,他抬手扶了扶那总往下滑的眼镜,借着清冷月色,张涛瞧见他眉间皱成个“川”字,满脸风霜刻痕里都凝着严厉。
紧接着,那低沉且带着火气的斥责,就噼里啪啦砸来:“你这是瞎折腾啥?眼瞅着大战的火药味都快呛鼻子了,还在这儿搞些没规矩的小动作,部队的组织纪律,你都当耳旁风了?
还叫嚷着报告情况,要是人人都学你,为了找团长在阵地上乱爬一气,这仗还打得成吗?同志啊,咱身为革命军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到底是左耳进右耳出,还是根本没走心呐?你可得好好反省反省,好好琢磨自已错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