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像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耳朵时刻竖着,就怕冲锋号冷不丁炸响,真到那时,可就全完喽。
“首……首长,您是……”他声音打着哆嗦,小心翼翼截断那如连珠炮般的数落。
“嘿,你还敢问我是谁?”那近视眼首长像被点着的炮仗,脖子一梗,透过厚镜片,张涛都能瞅见他瞪大的眼睛,满是火气。
“咋,觉得我没资格说你?行,今儿个就告诉你,我是 354 团的政治委员陈烨。咱革命队伍里,官僚作风绝不能有,犯了错,就得坦坦荡荡认,老老实实接受批评与自我批评,不管是谁,都没例外!”
一听是政委,张涛恰似黑夜里瞅见曙光,精神陡然一振。在志愿军里,政委和团长平级,只是分工不同,团长管打仗指挥,政委抓思想工作。
他顾不上许多,心急火燎再次打断:“政委同志,我有紧急军情要反映!”陈耶被这接二连三的打断弄得一愣,刚要张嘴,张涛却噼里啪啦抢话道:“政委同志,情况紧急,片刻都耽搁不得,您先容我把话说完,哪怕事后给我处分,我也认了!”陈耶皱着眉,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
张涛拽着陈耶,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手指向温井那一片亮晃晃的篝火堆,声音因为焦急都变了调:“政委同志,您瞧啊,咱们目标是拿下温井,可这城里几十堆篝火,把温井照得跟大白天似的。
咱们两师三万人要是一股脑冲进去,南朝鲜军那点能耐,估计一触即溃,打赢他们不难,可这光亮,简直是给美国佬的飞机铺了条‘星光大道’,等咱们打完,飞机一到,不得被炸得稀里哗啦的。”
陈耶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脑门,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凝重得像铅块。
他脑子飞速转了几圈,扭头冲警卫员压低声、急火火下令:“快,赶快去请祝团长,务必马上带到这儿来,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警卫员领命,身影瞬间没入黑暗,雪地被踩得“悉悉索索”响。
没一会儿,张涛瞧见两个警卫员费力拖着一人爬过来,走近一看,是祝团长。只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如纸,腰间伤口折腾得他每挪一步都费劲,显然是疼得厉害,不得已才这么着。
张涛心里对这硬汉满是敬佩,伤成这样还坚守一线。
“老祝……”陈耶不等褚团长喘匀气,就急着说,“咱们光盯着揍敌人,把美国佬飞机空袭这茬忘到脑后了。”说着,抬手遥指温井城里星星点点的篝火。
祝团长本就疼得眯着的眼,瞬间瞪大,惊惶与懊悔在眸子里一闪而过,接着咬牙撑起上身,全然不顾伤口要崩开的疼,沉声道:“咋整?眼瞅着离进攻就剩十分钟,这会儿去通知师长取消作战计划,铁定是来不及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可不是嘛,指定来不及。”陈耶无奈地摇头叹气,满脸苦涩,“就算动作快,通知到本师师长,可还有 120 师那头呢,通讯、协调,哪有时间?眼下看,也只能等打完,赶紧让师长把部队撤出来,少损失些是些了。”
“也只能这么办了。”褚团长狠狠咬着牙,腮帮鼓得老高,艰难点头,脸上阴沉沉的,满是不甘与忧虑。
“报告团长。”张涛不敢起身,索性坐着敬了个军礼,模样看着挺滑稽,“刚才是我提醒政委同志这事儿的。”
陈耶在旁补了句:“这同志算立了功,不过,要是能早点察觉,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报告政委。”张涛又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目光炯炯、语气笃定,“现在还不算迟,我有法子能让美国佬飞机瞎了眼,炸不着咱们!”
这话一出口,政委和团长目光齐刷刷射来,满是狐疑与惊讶,像在打量这毛头小伙是不是吹牛。
“嘀嘀哒哒嘀嘀……”凌晨三点,那久违的冲锋号,恰似一道利刃,骤然划破死寂,锐利且激昂,瞬间撕开夜幕的封锁。
“杀……”三万志愿军战士仿若沉睡已久被猛然唤醒的雄狮,吼声震天,裹挟着无尽的怒火与昂扬斗志,朝着温井汹涌扑去,须臾间,枪声如爆豆般在夜空中炸响,奏响了这场战斗的激昂序曲。
温井内,南朝鲜军还沉浸在梦乡,那尖锐急促的号声与枪声,仿若夺命追魂咒,把他们从虚幻的安宁中狠狠扯出。
火光摇曳下,只见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满脸惊惶失措,手脚并用从睡袋中爬出,慌乱地在营帐间摸索、翻找着 M1 步枪。
好不容易握住枪,却惊觉四周那几十堆篝火,在暗夜中亮如白昼,将他们的身影毫无保留地暴露,成为敌人绝佳的靶子。
此刻,喊杀声、枪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身旁战友惨叫着倒下,鲜血汩汩流入泥土,可敌人隐匿于黑暗,不见分毫踪迹,恐惧如藤蔓般缠紧每一个人的心。
张涛身处暗处,目光冷峻地注视着敌军乱象,心下暗忖,这般绝境,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任人屠戮,纵是联合国军中以善战著称的英 27 旅,怕也唯有狼狈逃窜一途。
此时,先锋志愿军已如疾风般逼近城边,手榴弹似流星划过夜空,“砰砰”炸开,浓烟滚滚而起,按往常,这浓烟既能杀伤敌人,又能掩护冲锋。
可待浓烟悠悠散去,南朝鲜军竟已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如溃败的潮水。
大部队乘胜追击,张涛所在的 354 团却另有安排。
“王八羔子,你小子尽出馊主意。”虎子边跑边狠狠瞪向张涛,手中铁锹挥舞,满是愤懑,“别人都扛着三八大盖,威风凛凛扔手榴弹追逃兵,咱倒好,扛着铁锹上战场,这不让人笑话嘛!”
张涛无奈苦笑,脚步不停,边跑边解释:“虎子哥,这主意虽是我提的,可命令是团长下的,咋能全怪我呀。”
说着,他疾步跑到一堆篝火旁,铁锹铲起大块积雪,“噗”地丢进火中,雪水遇火,哧哧作响,火星四溅。
“再者说,虎子哥,可别小瞧这铁锹,等着瞧,它立下的战功,保准比枪炮还出彩。”
虎子满脸不屑,“切”了一声,手上动作却不停,几锹下去,篝火熄灭,烟火缭绕。“就灭几堆火,还想立战功?我可不信!”
一旁小山东默不作声,只顾埋头苦干,别看他身板小,手劲奇大,雪块在他锹下似被劲风裹挟,呼呼飞向篝火,不一会儿,好几处火就被扑灭,只剩袅袅青烟。
“瞧瞧路过的同志,哪个不瞧咱笑话。”小山东抬头嘟囔一句,又赶忙埋头继续,似怕旁人目光。
老班长一直警觉留意四周,此刻,隐隐听到天边传来低沉轰鸣,如远雷滚滚。
他脸色骤变,高呼:“快!快灭火!美国佬飞机来了!”众人瞬间警醒,三千多战士心有灵犀,铁锹翻飞,雪块纷扬,转瞬之间,大小几十处篝火全被扑灭,浓烟弥漫,刺鼻烟味充斥街巷,温井再度被黑暗吞噬,唯见不远处,南朝鲜军逃窜时举着的火把,恰似暗夜鬼火,闪烁跳跃。
轰鸣声愈发逼近,恰似重锤擂鼓,一下下砸在众人心头。
志愿军战士深知,枪声、爆炸声乃至火光,都会成为敌机“狩猎”的标记,纷纷停火,寻觅藏身之所。
可这温井多是破旧木屋,歪歪斜斜,木板腐朽,哪能抵挡炸弹侵袭。
张涛趴在地上,满心忧虑,暗自思忖,难道灭火还是迟了?紧张与沮丧如乌云蔽日,将他笼罩,只能静待厄运降临。
然而,命运总在绝境处陡然转折。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后,南朝鲜军逃窜方向火光冲天,巨大蘑菇云升腾而起,滚滚热浪席卷四周,树林瞬间化作火海,枝叶“噼里啪啦”燃烧,积雪飞速融化,成股流下,几个南朝鲜军浑身着火,形如鬼魅,惨叫着、狂舞着,最终无力倒地,没了声息。
老班长最先回过神,惊叹:“好家伙,美国佬误把伪军火把当目标了!”
虎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咧嘴大笑,一巴掌拍在张涛肩头:“同志,你这主意绝了!这下可顶我打一辈子反动派的战果喽!”
众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欢呼声响彻夜空,喜悦如烟花在心底绽放。
“好!这是哪个团的?”
一道爽朗声音传来,只见一位腰别苏制托卡列夫手枪的志愿军战士,在警卫员簇拥下现身,棉帽下军帽微露帽沿,风衣飘动间,脖颈两片红领章鲜艳夺目,双眼虽布满血丝,却透着果敢坚毅光芒,面庞清瘦,棱角分明,举手投足尽显英气,正是 40 军 118 师师长邓岳。
“报告师长,是 354 团的!”老班长率众挺身敬礼,声如洪钟。
邓岳微笑颔首,大步上前,亲切拍着战士肩膀,握手问候,暖意四溢。
“原来是老祝的团啊!干得漂亮,这回可立大功了!”话音刚落,354 团团长祝川宇跑步前来,身姿笔挺敬礼:“报告师长!354 团团长祝川宇报到!”
“稍息。”邓岳像老友般轻拍其肩,“老祝,伤口还疼不?”
“报告师长,不疼!”祝川宇强装镇定,可细微动作还是暴露了伤痛。
邓岳打趣:“还瞒我,立正都不稳,小瞧我眼力啦?”众人哄笑,气氛融洽。
“同志们,咱军人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护百姓周全,不惧牺牲、不辞劳苦,你们怕吗?”
邓岳神色庄重,目光扫视众人。“不怕!”战士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好!老祝,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次若没你们团,损失不可估量。”邓岳点头赞许。
祝川宇谦逊回应:“师长,不就灭几堆火,算不得啥。”
邓岳摇头笑道:“你不知,前面几十辆卡车,装满伪军师的枪支弹药,若被敌机炸了,咱得折损多少兄弟!”
祝川宇眼睛骤亮,喜出望外:“真有几十车弹药?”
“那可不,骗你是小狗。”邓岳幽默比画,众人又笑。
“同志们,此战漂亮,让敌机炸了伪军,伤亡大减还缴获颇丰,我定到司令员那儿给你们请功!”
欢呼声再度爆发,众人满心振奋。“师长,这次关键是这位同志主意。”
祝川宇拉过张涛,邓岳目光聚焦,上上下下打量,目光审视又含期许,张涛顿觉浑身不自在,恰似被架在聚光灯下。
“我说同志。”邓岳师长目光炯炯,直视着张涛问道,“在团里做什么职务啊?”
张涛身姿笔挺,敬了个标准军礼,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质朴:“报告师长。我是……战士!”
“唔?”邓岳师长满是疑惑,侧头望向身旁的祝团长,“我说老祝,这么优秀的同志,怎么啥职务都没有呢?”
祝团长一时语塞,挠了挠头,神色略显窘迫,嗫嚅着:“这个……”
张涛见状,赶忙解围:“报告师长。我半路上冻晕过去,是被老班长救活的,以前的事都忘了,所以才加入了 354 团。我入团才两天,祝团长不知道我也是应该的。”
邓岳师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神情郑重地对祝团长说:“老祝啊,咱们队伍里敢打敢拼的战士如繁星,但像这位同志这般有头脑的,可是稀缺。咱们革命队伍,正需大力培养这类苗子,我琢磨着,该让他带带兵,你意下如何?”
祝团长心领神会,当即应道:“是,师长。不如就先让他做个排长吧!”
“排长?”张涛听到这安排,心下猛地一慌,忙不迭敬了个礼,声音都带着颤抖:“报告师长。我……我喜欢当兵,我不是带兵的料!”
邓岳师长剑眉一挑,好奇问道:“嘿,你以前带过兵?”
“没,没有。”张涛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带过兵你咋知道自已不是带兵的料啊?还谦虚了!”师长目光如炬,似要将张涛看穿。
张涛张了张嘴,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个托词,只能局促站着,满脸涨红。
恰在此时,一名警卫员疾步跑来,敬礼报告:“报告师长,有一个人想见你,他说是人民军十五师师长金少将!”
“唔?”邓岳师长微微诧异,旋即朗声道,“原来是兄弟党的同志来了,快请!”
不多会儿,金钟松少将一行人昂首阔步走来,一番寒暄问候,有了随行翻译从中斡旋,交流顺畅许多。
瞧着金佑承等人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欣喜,便知这场胜仗分量之重,干净利落地歼灭南朝鲜军一个团,还缴获大量精良装备,纵是占着人数优势,实操起来也殊为不易。
祝团长瞥了眼那行人,低声嘀咕:“又是他们!战打完了就来,来的倒还真是时候。”
张涛眼尖,用手肘碰了碰祝团长,努嘴指向独自站在一旁、因语言不通而略显孤寂的维科斯基。
“对啊!他娘滴!”祝团长瞬间反应过来,咬着牙道,“他不是还说咱这破装备打不了敌人么?现在打胜仗了,同志,你去问问,看他怎么说!”
“是!”张涛领命,几步跨到维科斯基身旁,脸上堆着笑,递上从虎子那儿软磨硬泡要来的唯一一根烟,还贴心地帮着点上火,陪着笑说道:“维科斯基同志,我们没有飞机、大炮,也没有坦克,这一战打得还算过得去吧!”
维科斯基愣了一瞬,抬眼细细打量张涛,很快认出他来,嘴角扯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嘿嘿一笑道:“同志,那也要看对手是谁啊,在你们没来之前,南朝鲜军不也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吗?打得过他们算什么,打得过美国人再跟我说吧!”
张涛仿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呆愣当场,半晌回不过神,呐呐无言。
祝团长见状,大步赶来,急切问道:“咋啦?”
“他……他说,要能打败美国人才算厉害!”张涛苦着脸回道。
“球!”祝团长脸色一沉,也顾不上维科斯基能否听懂,扯着嗓子吼道,“美国人算个鸟,老子就打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