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他们一行八个人朝前跑着,疲惫和饥饿让他们不愿多作思考,只知道重复地做着抬腿、跨步的机械运动,也不知跑了多久,大概有几个小时吧,越跑人越少,越跑越觉得不对劲。
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爆炸声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碰到伪军了。”老班长压低了声音问张涛道:“咱们可能跟部队走散哩,张排长,咋办?”
闻言张涛不由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已现在是这八人中最大的“官”,是他们的领导,心中暗自苦笑一声,前几天张涛在他们眼里还是个菜鸟呢,现在就可以对他们下命令了。
再看向虎子,别看他平时总叫他“小子”“小子”的,可真到有事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地望着张涛,等着他下命令。
“先上去看看情况。”张涛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注意保持隐蔽,尽量不要暴露自已。”
“是!”战士们小声地回应着,无声无息地跟在张涛身后猫着腰朝爆炸声摸去。
各国的军队,对军干部的规定有所不同。
大多数的部队,都是采取保护军干部的规定,因为他们觉得军干部是一支队伍的核心,是起领导决策作用的骨干,所以他们鼓励士兵在战场上保护长官。
但是志愿军不一样,志愿军的装备相对比较落后,作战取胜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依靠士兵们的勇敢,依靠士兵们的士气。
而军干部冲在士兵的前方,毫无疑问的可以大幅度提升士兵的士气和勇气。
所以志愿军才规定,营级以下的军官是要冲在战士的前头的。
此时的张涛,作为一名排长的他,就当仁不让地冲在了第一位了。
不过你还别说,在现代的张涛还真没做过领导,这时候做了领导,虽然只是领导八个人,但还真是那个过瘾啊!
沿着布满脚印的雪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拐过两个小弯躲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地探出脑袋一看,眼前的场景着实吓了张涛他们一跳……
至少两百多名伪军在一个村庄里忙碌着,烧文件的烧文件,搬东西的搬东西,一旁还有几门冒着黑烟的榴弹炮,刚才的爆炸声想必就是他们炸毁大炮的声音。
“打吧!面前这两百多名伪军压也会把我们这八个人压死,不打吧!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而又一枪不发,这在部下面前怎么会过得去?”张涛心中陷入了两难的挣扎。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可以选择隐蔽等待时机,但此刻他肩负着战友们的信任与责任。
“咋办?”老班长的询问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打呗!”虎子毫不犹豫地挥动着手中的步枪,大声说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大不了牺牲了,等咱的大部队上来为咱报仇!”
虎子的话让张涛心中一动,“大部队!”他突然有了主意。
“虎子,”张涛迅速下令,“你带着两名同志往西面走五十步。
老班长,你带着两名同志往东走五十步,剩下的一名同志跟着我。
十分钟后,我一打枪,你们就把所有的手榴弹丢出去,然后大声吹小喇叭、大声喊杀……”
“是!坚决完成任务!”虎子与老班长齐声应道,随后各自带着两名战士果断分开行动。
张涛心中暗自赞叹战友们的英勇无畏和高度默契,在这八对两百的悬殊局面下,没有一个人退缩迟疑。
他深知,如果是韩军面临同样的情况,恐怕早已军心涣散、不战而逃。
张涛从胸前拔出仅有的两枚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旋开保险盖放在前方空地上。
他望着这两枚手榴弹,心想若能有更多补给,这虚张声势之计必能更加完美。
做好准备后,张涛端起步枪,瞄准了正在焚烧文件的一名伪军军官。
透过准星,他看到那军官清秀的脸上虽满是焦急,却又透着几分即将归家的喜悦。
张涛的思绪不禁飘远,“他是在思念家中的父母、娇妻,还是那未曾谋面的孩子?”
时间在寒风中缓缓流逝,“还有五分钟吧……还有两分钟……”张涛的手心渐渐冒汗,手指不自觉地扣紧扳机。
“额!时间差不多了吧!再等一分钟,也许老班长他们还没准备好呢。”
“时间好像过了!真的要开枪吗?”张涛的脑海中闪过那军官中弹倒下的血腥画面,他深吸一口气。
“排长!时间到了!”身旁的战士轻声提醒。
“唔,哦……”张涛咬咬牙,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呼啸而出。
瞬间,“轰轰……”小村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小喇叭的尖锐声响和战士们震天的喊杀声。
村内的敌人顿时乱作一团,如没头的苍蝇般纷纷朝南面逃窜。
然而,张涛却愣住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已这一枪并未击中目标。
身旁的战友见状,迅速帮他掷出了两枚手榴弹。
“排长,追啊!”战士的呼喊让张涛回过神来,他与那名战友沿着村外的小路奋力追去。
这条小路虽绕过村子,却是一条捷径。他们刚拐进一个“丫”字路口,竟发现自已已置身于伪军的队伍之中。
夜色笼罩下,慌乱的伪军们丝毫未察觉这两名志愿军战士的混入,只顾拼命奔逃,沿途不断有人将沉重的 M1 步枪丢弃在路旁。
张涛与战友面面相觑,只能随着人流奔跑。突然,前方一名机枪手将机枪扔在地上。
张涛心中一喜,急忙冲上前捡起机枪,对着天空就是一梭子,同时用朝鲜语高喊:“站住,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缴枪不杀,志愿军优待俘虏!”
奔跑中的伪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和枪声惊住,待反应过来后,有的散开,有的卧倒,远处的则不顾一切地加速逃跑,这混乱的局面让张涛有些不知所措。
“妈的,他们都不怕死啊,我端着机枪他们也不怕?”张涛心中暗自咒骂。
他再次端起机枪高呼:“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缴枪不杀!”
身旁的战友也举起步枪严阵以待,可此时张涛自已都觉得这喊声缺乏底气。
毕竟此刻敌暗我明,只要有一两个伪军偷偷开枪,他们便可能陷入绝境。
“你……你们是中国人?”黑暗中一名伪军用生硬的中国话小声问道。
张涛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失误,朝鲜人民军与伪军的仇恨使得伪军们听到朝鲜语的劝降反而更加警惕。
“没错!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中国人不杀俘虏!”张涛改用中国话大声呼喊。
身旁的战士也机灵地跟着喊道:“丢下枪出来投降,咱们是中国人!”
听到他们流利的中国话,那名伪军似乎放下心来,缓缓举起双手站起身,用朝鲜语招呼周围的伪军投降。
伪军们纷纷丢掉武器,乖乖地蹲在地上,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几个。
这时,那名会说中国话的伪军军官慢慢走来,张涛定睛一看,竟是自已之前瞄准却未击中的那人。
“长官!我们投降,请贵军遵守日内瓦公约,保证我们的安全!”军官颤抖着说道。
“啥啥……啥内瓦?还公约?”身旁的战士一脸疑惑。
军官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伪军。
张涛连忙把机枪放低,微笑着说:“请你放心,我们会按照《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给你们人道待遇和保护,志愿军优待俘虏。”
军官闻言,神情稍显放松。
此时,虎子与老班长带着其他战士赶到,看到眼前众多的俘虏,都又惊又喜。
“你小子还真他妈的运气好!”虎子咧嘴笑道,“俺刚才看你们往伪军堆里钻,正想拉你却来不及,心里直骂娘,以为这下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哈哈……”
“张排长福气!”老班长也笑着说,“刚才虎子拉着我就往这边跑,说排长被伪军俘虏了,要去抢人,没想到是排长你把人家给俘虏了!”
张涛心中感动,他知道若自已真被俘虏,仅凭他们六人绝无可能从两百多伪军手中将自已救出。
“长官!我还有一些弟兄躲在附近,请容许我去把他们叫来投靠贵军!”那军官又开口道。
张涛心中疑虑,但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心想即便他逃跑也无妨,便点头同意。
那军官果然守信,不久后便领着二十多人归来,众人皆惊叹不已。
“你小子真是福气,俺服了!”虎子不住地摇头感叹。
张涛带着一群俘虏回到村庄后,迅速将他们分置在两间屋子里关押起来。
多日未得好好休息,此刻的温暖与安宁让张涛的眼皮如灌了铅般沉重。
刚在炕上躺下没一会儿,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恍惚间,他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然而,就在即将陷入沉睡的刹那,他猛地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不行,绝不能睡,万一有个闪失,被敌人反制,那可就成了俘虏了。”他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已。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只见虎子等人虽强撑着端坐在一旁,手里紧握着枪,可那止不住的哈欠和上下打架的眼皮却暴露了他们的困乏。
张涛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可如今在这温暖舒适的小屋中,却也难以抵挡这浓浓的睡意。”
“长官,能否给点吃的?”这时,坐在地上的那位面容清秀的军官——朴胥松,带着一丝为难的神情开口问道,“昨晚忙着撤退,到现在一口饭都还没吃上。”
“食物倒是没有,不过香烟要不要来一根?”张涛一边说着,一边从缴获的伪军物品里掏出“咖啡”牌香烟,递了一根给朴胥松,随后又凑近炕火,帮他点燃了烟。
为了驱散睡意,张涛开始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官!”朴胥松闻言,立刻挺直了身子回答道,“我是大韩 8 师 10 团 3 营上尉参谋长——朴胥松。”
“行了行了,我不是在审问你。”张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地说道,“放轻松点,我说朴同志,你这中国话说得挺不错,在哪学的?是不是在中国待过?”
“长官英明。”朴胥松微微弯腰,点头应道,“不才曾在贵国中央军任职,当过两年排长。”
“哦。”张涛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口一个“长官”地叫着,那腔调听着就和电影里国军的叫法有几分相似,原来竟是有这样的经历。
“那像你们这样在中央军任职过,后来回国加入大韩民国军队的人多不多?”张涛继续随口问道。
“不多。”朴胥松思索片刻后回答,“前后大概有几千人吧。不过因为有作战经验,回国后都在军中担任了要职。”
张涛听后,心中明白了几分。怪不得这朴胥松在知晓他们是中国人后,如此干脆地投降,还主动将部下都召集来投降。
原来他早就在国军队伍里待过,深知红党队伍优待俘虏的政策。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的界限如此分明。”张涛苦笑着摇了摇头。
遥想当年朝鲜被日本侵占后,许多朝鲜人逃往中国参军,有的投身红党阵营,有的则加入了国军。
二战结束日本投降后,这些人纷纷回国,原本在红党队伍里服役的,回国后加入了北朝鲜;在国军队伍里的,则加入了南朝鲜。
而他们凭借作战经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双方军队的骨干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朝鲜的南北战争,也像是国共双方在另一个战场上的较量与延续。
“我说,你们的军粮都放在哪了?”张涛一边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边问道,“你们有美国人支持,军粮应该不少吧,总不至于饿着肚子打仗。”
“这个……长官。”朴胥松面露尴尬之色,缓缓说道,“村尾有一间屋子,军粮都在里面,不过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当时实在带不走,又怕被贵军得到,所以……”
“哦,是因为带不走,又怕便宜了我们,所以就烧了啊。”张涛忍不住呵呵一笑,“那这下可好,活该我们跟着一起饿肚子了。”
“不敢不敢……”朴胥松赶忙连连弯腰点头,那模样生怕张涛等人会因此迁怒于他。
“哼,还不敢不敢。”虎子一听吃的都被烧了,顿时火冒三丈,“都烧了,现在说不敢有什么用!我看你们这些反动派都一个德行,就会说些气人的话!咦……”
正说着,虎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朴胥松的衣领急切地问道:“军粮里有没有罐头?有没有罐头?”
虎子这一机灵,还真就发现了“宝藏”。没多久,众人包括俘虏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听热气腾腾的牛肉罐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张涛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中感叹:“真是行行出状元啊,这么多人都没想到罐头烧不掉,却被虎子这急性子给想到了。”
想到自已身为排长都没虎子这般细心,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欣慰,“要不是虎子,咱们这一群人恐怕真要守着一堆烧焦的粮食挨饿了。”
“虎子,这次可算你立了一功。”张涛笑着夸赞道。
“啥?”虎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不清地说道,“这……这也能算立功?俺可不要,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多给俺一个罐头就行啦!”
“怎么不算功?”张涛啧了啧嘴,认真地说道,“你可知道咱们团、咱们师、咱们军里还有多少同志在饿着肚子?这屋里的罐头说不定能让咱团每人都吃上一口,这可是能救人命的事儿,你知道不?”
“那……”虎子听了张涛的话,微微一愣,脸上莫名地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俺这个罐头也不要了,俺多吃一个,团里就可能有一个同志要饿肚子,俺可做不出这种事。”
张涛听到虎子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在如今这个现实社会中,这样的话或许会被人视作“傻气”或者“做作”,可在这战火纷飞、生死与共的战场上,虎子的话却显得如此自然、如此真挚,毫无半分虚假与矫情。
“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太多。”
张涛心中暗自思忖,“不仅仅是战场上那血与火交织的残酷与震撼,更多的是战友之间那毫无保留的关怀,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纯粹的善良,是那种为了集体、为了战友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我利益的无私。”
“什么人?口令!”
就在这时,门外站岗战士的一声厉喝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这突如其来的喝问让屋内所有人都瞬间紧张起来。
志愿军战士们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抓起步枪,快步靠近窗口,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而那些俘虏们则像是受惊的鹌鹑,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他们瑟缩在角落里,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不知道等待自已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解放新中国!”
黑暗中,一个熟悉而又令人振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为人民服务!是团长……”
门外的战士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朝着屋内大声喊道:“张排长,是咱们的部队,团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