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好
晚自习铃声响起,黎静匆匆忙忙跑进来。
她脚下一绊,小腿撞到了讲台边沿。把校服裤往上一拉,发现青了一片。
孟从雪连忙站起身扶她,她跟守晚自习的老师说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那瓶药油,陪着黎静去了洗手间。
到了洗手间里,她没急着给黎静擦药,而是用手帕纸打湿给她冷敷:“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黎静看了一眼,确定洗手间里没人了,才开口道:“我刚听八班的人议论,他们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对王玉林说,让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好做他妈妈托人送过来的习题册。”
孟从雪知道是杨老师特意去跟八班班主任解释的,不由得心里一暖。
“不过王玉林这个人真的是,上午的时候他对传言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黎静有些无语,“他有没有一点担当啊?就由着别人给你泼脏水。”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因为长得太漂亮,性格又随和,孟从雪经常会成为男孩子互相之间开玩笑的对象。偏偏这种事还不好抱怨,一抱怨便会让人觉得你在炫耀。
她敛了敛眉,拧开了手里的药油。瓶口被擦拭得十分干净,要不是的确用掉了一小半,她甚至会觉得这是一瓶新的。帮黎静擦完药后,她洗了手,两人一道回了教室。
韩魄正在做一张物理试卷,孟从雪侧过头,看到他小臂的擦伤已经结了痂。额头上的伤因为被头发挡着,所以并看不真切。韩魄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竟破天荒地主动跟她说道:“已经好了。”
孟从雪笑着点点头,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
两人各自奋笔疾书,一个晚自习就这么过去了。
下晚自习时,韩魄收拾好东西,刚准备离开时,却看到孟从雪还皱着眉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他一眼望过去,她做的正是去年数学竞赛加试卷的第三道大题。
韩魄停住了脚步,看她继续往下写证明步骤。
晚自习没有多少人留堂,还不到一刻钟,同学们就基本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人一个写题一个看,似乎都没有走的意思。
孟从雪做题卡壳有些心烦,她太过全神贯注,擡头一看却发现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她呼了口气,侧头却看到了韩魄。
“你丶你怎么还在这?”她惊道。
韩魄却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指了下她草稿纸上的某个地方:“你这里算错了,继续算下去只会僞证。”
孟从雪低头一看,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道题她基本思路是对的,把那个计算错误改过来后,很快就证明了等式成立。
“谢谢你。”孟从雪做完题起身收拾东西,对着韩魄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没什么。”韩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关灯锁门之后,他们一道下了楼。韩魄腿长步子大,走在前面,孟从雪在后面,跟他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楼道口,刚一拐弯,就看见有个女生从另一个楼梯口出来。三人碰了个照面,借着一楼昏黄的灯光,竟然认出了彼此。
那女生赫然是肖涵。
她本来看到韩魄时还有些心虚,但一看他身后还跟着孟从雪,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怪异起来。
韩魄看了肖涵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外走。孟从雪也不认识她,便也想直接离开。
肖涵却没打算轻易地放过这两人,她站在后面娇斥道:“韩魄,你不接受我的表白,是因为她?”
关我什么事?孟从雪满头雾水。
肖涵继续单方面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我喜欢你半年了,可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鼓起勇气向你表白,结果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我。韩魄,你太过分了!”
韩魄终于顿住了脚步。
他侧身回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他语气平淡地反问:“你喜欢我,跟我有关系?”
肖涵一时语塞,过了好久,她才语带哭腔道:“你是跟孟从雪在一起了,所以才这么对我吗?”
韩魄的脸上终于露出困惑的神色:“你在说什么?”
“她学习成绩好,家里又有钱,你肯定更喜欢她。”肖涵委屈地抽泣,“我家虽然没她家有钱,可我也很漂亮啊,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情敌”夸赞一番,孟从雪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刚想解释,却感觉到旁边的韩魄好像有点生气了。
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只留下孟从雪和肖涵面面相觑。
孟从雪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同学了大半年,我跟他说了还不到十句话。”
“那你们怎么这么晚才一起出来?”肖涵完全不信。
“我刚问了他一道奥数题。”孟从雪如实回答。
肖涵沉默了,半晌才怏怏地答了声:“我知道了。”
这一周十分平静,很快就到了周末。
因为数学竞赛的教练要出去考察,所以下周的奥数班便挪到了周六,上午下午都排满了。
周六中午赵阿姨在家里做卫生,没办法过来给孟从雪做饭。孟从雪急着做一道还没解完的题,便在校园外面的小吃店买了份鸡丝凉面回教室凑合一下。
她提着凉面回了教室,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韩魄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睡觉。
孟从雪正想找个离他远一点的位置,以免打扰到韩魄。谁知刚走到他面前,她却定住了脚步。
“韩魄?韩魄?”她轻声唤道。
实在不是她想打断韩魄的午休,而是他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
趴在桌子上的韩魄眉头紧锁,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一手垫在头下,一手紧紧地按着腹部,像是在承受着汹涌而来的痛楚。
“要打120吗?”孟从雪有些害怕他出事。
韩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断续道:“没丶没事……胃疼而已。”
孟从雪恍惚想起第一天成为同桌时,韩魄似乎也是这样趴在课桌上。
像一头忍受着痛苦的落单野兽。
她把凉面往后面的桌子上一放,转身又出了教室。
她小跑到校外的药店,买了一盒胃药,又去旁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份南瓜小米粥。自从跟韩魄成为同桌之后,她感觉自己来药店的频率直线飙升。
孟从雪拎着东西回到教室,又倒了杯热水,放在了韩魄的课桌上。她语气温软道:“起来吃药吧。”
韩魄睁开眼睛,就看到孟从雪站在课桌前看着自己。她细眉微蹙,一双温柔的杏眼里盛满关切。
孟从雪的确是个好人,她总是无条件地对别人释放善意。哪怕她前几天才因为做好事而被泼了脏水,此刻仍是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可他并不是很想再次接受孟从雪的好意。
或者说,他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韩魄刚想出言拒绝,胃部就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的反抗起来。那愈发猛烈的绞痛让他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抵住上腹。
孟从雪见他痛得说不出话来,便直接掰出两颗胶囊,趁他张开口的瞬间,直接扔了进去。
韩魄哽住,只得拿起那杯热水,把药咽了。
过了一会儿,见韩魄脸色稍缓,孟从雪便把那份南瓜小米粥推到了他面前:“喝点吧,免得下午胃疼。”
韩魄看着这碗粥,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孟从雪想了想,把自己的习题拿了过来:“韩老师,我这道题不会做,这碗粥能不能当成你给我讲题的报酬?”
说完,她朝着韩魄俏皮地眨眨眼,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意。
沉默片刻,韩魄终于掀开了面前的碗。
里面的南瓜小米粥熬得金灿灿的,散发着浓郁的食物香气。他连勺子都没用,就仰头把粥喝得一干二净,看着像是饿得狠了。
孟从雪把习题册放到韩魄的桌上,用笔画出了那道题,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吃她的鸡丝凉面。
凉面吃完,韩魄也做完了。孟从雪坐到他旁边,韩魄便开始给她讲题。
这道题是竞赛加试的最后一道大题,通常孟从雪都是直接放弃的。但韩魄讲题的思路清晰,步骤也很详尽,甚至比老师讲得还要容易懂。孟从雪听完,竟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按照韩魄说的方法把这道题做了一遍,顿时觉得好像打开了这种题型的大门。
孟从雪笑起来,杏眼弯成两道小月牙:“谢谢韩老师啦。”
“……不客气。”韩魄颇不熟练地回应。
讲完之后,孟从雪回了她自己的座位。下午的奥数课两人的位置相隔甚远,自然没有再说上话。
放了学,司机又来接孟从雪回家。孟从雪坐定后关上门,黑色的轿车疾驰而去,留下灼热的尾气,弥漫在空气中。
韩魄望了那轿车的背影一眼,便骑着那辆破烂的自行车,往另一个路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