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扬
星期天上午，孟从雪洗漱完下楼时，竟然破天荒地看到父亲穿戴整齐的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见她下来，孟向明立刻招了招手：“快过来吃早点，吃完了好好打扮一下。中午要跟几个挺久没见的叔叔一起吃饭，你都认识的。”
孟从雪乖乖点头，吃完之后去挑了条白色的裙子，跟着父亲一道出了门。
要去的店叫君悦酒家，离四中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孟从雪之前没搬家的时候，就住在那附近。孟向明还在国营厂里当小领导的时候，就经常跟几个朋友在那吃饭。现在虽然搬了家，但只要得了空，还是会去光顾一下。
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雨，空气虽然清新不少，但宁城近几年在修路，四处都挖得坑坑洼洼。君悦酒家门口的路因此积了许多水，车子开过去的时候，颠得孟从雪有点头晕。
到了君悦酒家，孟从雪擡头一看，门口的招牌已变了，不再是从前那块灰扑扑的赞助塑料布，而是换成了亮眼的红木牌匾。虽然店面翻新了，但老板一家人却还是和乐融融的，孟从雪记忆里老板刚出生的小儿子，也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
饭店老板见孟向明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忙过来给他递烟：“孟总来了啊？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楼上的潇湘阁。”
老板姓张，口头禅就是和气生财，成日里都是一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样儿。孟向明跟他熟得很，飞快地点完了菜，带着孟从雪上了楼。
坐定之后，孟向明叮嘱自家女儿：“待会儿还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小孩也会过来，是三中的。听说学习成绩也挺好，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宁城的重点高中里，三中和四中这两所的成绩咬得很死，相互不服气。
孟从雪自然也是不服输的，她反问父亲：“那是他成绩好还是我成绩好？”
孟向明自然不清楚，刚想随口说几句哄女儿开心时，就听到门外有一个男生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是年级第一，你呢？”
父女俩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挺拔的帅气男生跟一个中年男人一起站在门口。孟向明站起身，笑着跟中年男人抱了抱：“老谢来了啊。”
谢全拍了拍孟向明的肩膀，两人笑着坐到了饭桌上。那男生也坐在了谢全的旁边，他看着孟从雪，笑容中掺杂着几分少年人的挑衅。
孟从雪被韩魄压在头上，自然是不太乐意提名次的。她撇撇嘴，嫩生生的小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名次有什么好比的，有本事说分数啊。”
“行啊，我期末总分815分。”那帅气男生见她不敢说名次，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好意思。”孟从雪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傲气和从容，“我比你多两分。”
“哦哟！老孟，你闺女不得了啊！”倒是谢全先赞叹了起来，“成绩这么好啊？”
“嘿嘿，也就一般吧。”孟向明自然还是要客气一下，“这不，只考了个年级第二啊。”
“星扬，你老说三中比四中强，结果你这三中第一名到了四中，也只能当个第三啊。”谢全爽朗地笑了起来。
谢星扬皱了眉头，难以置信道：“那你们年级第一考了多少？”
孟从雪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半天才说：“848分。”
“！！！”谢星扬一脸惊异地沉默了半晌，没说话了。
几个叔叔陆续到了，宴席也正式开桌。几个中年男人凑在一起聊事业讲笑话，一时间里两个高中生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孟从雪吃饱了有些无聊，跟谢星扬也说不上话，借口上卫生间，从包厢里溜了出来。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饭店里的人并不算多。孟从雪从卫生间里出来，便隐约听到隔壁的包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设这个未知数为x，就可以列出一个等式，你试试。”
孟从雪走近两步，包间的门并未关紧，想来是老板为了监督自己小孩学习特意留的缝隙。她透过门缝朝里看去，却意外的看到了韩魄。
他穿着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正坐在饭桌前给小孩讲题。小孩有些好动，半天静不下心来，韩魄也不出言斥责，只沉默着等他冷静下来了才接着讲。
她又看了一会儿，楼道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孟从雪觉得自己这么暗中窥探别人似乎不太好，便一闪身躲进了隔壁没人的包厢里。
张老板乐呵呵的声音传来：“小韩，今天教得怎么样啊？”
韩魄道：“给张乐讲完了一张试卷。”
“你教了张乐之后，他成绩进步了不少，前几天开家长会，老师还特意夸了他。”张老板很重视儿子的成绩，“这都是你的功劳。”
“还是他自己愿意学。”韩魄答道。
接着是收拾东西的声音，张老板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孩欢呼一声跑了出去。张老板又说：“这是今天的工资。”
“谢谢。”韩魄说。
张老板下了楼，韩魄收拾了东西，也往楼下走。
他刚推开门，就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响动，接着一个人从包厢里摔了出来，踉跄了两步，扶住走廊的墙才站稳。
孟从雪的脸瞬间红了个透顶，自己居然连听墙角都能被正主发现，简直尴尬到无以复加。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嘿嘿，我陪我爸过来吃饭的……”
韩魄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没塞进兜里的一百块钱。
他没说话，随手把钱一塞，径直往楼下走。
孟从雪追了上去，她急匆匆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
话到嘴边，她却又说不出口了。
不是故意的又怎样呢。
她已经肆意地闯入了韩魄的私人领域，并且将他的隐私一览无馀地窥视了一遍。
她并不想因此破坏和韩魄初步建立起的友谊，可一路追着他出了饭店，也没能酝酿出说辞来。
韩魄终于转过身，他微微皱眉，问：“有事找我吗？”
孟从雪跟在韩魄身后，差点就一头撞进了他胸膛。她急急刹了脚步，擡头看去。
韩魄比她高了有小半个头，此时低头看着孟从雪，清冷的眼里有些许疑惑。
孟从雪还没开口，突然从远处开来一辆轿车。那轿车开的飞快，一路溅起无数水花，丝毫不在意路旁行人的谩骂。
韩魄眼疾手快地拉了把站在马路边上的孟从雪，但还是慢了一步。轿车疾驰而过，她的白色裙子从身后被浇了个透湿，还溅上了斑驳的黑色泥水。
孟从雪感到背后一阵凉意，打湿的白裙子紧紧地黏住了皮肤，身体的曲线几乎展露无疑。
她简直要哭了，怎么今天什么倒霉事都落到她头上了。
韩魄皱了皱眉，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他递到孟从雪面前，说：“赶紧披上。”
孟从雪接过这件还沾着韩魄体温的校服，立刻穿上了。韩魄的外套比她的大了两个码，刚好能遮到大腿。她感激道：“谢谢你。”
韩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孟从雪站在原地看他，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在韩魄洗得发白的t恤上泛着光。他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像是边境处野蛮生长的白杨。
“你男朋友？”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孟从雪回过头，看到谢星扬正站在身后，抱着臂看她。
“当然不是！”她见了他便没好气，“这是我同桌。”
“哦——”谢星扬刻意拉长了音调，脸上仍带着几分揶揄。
孟从雪有些不爽，又补充道：“他就是那个考848分的年级第一。”
谢星扬终于收起了那副表情，他转头看了韩魄的背影一眼，脸上带上了几分挑衅。
他问：“两个月之后就是市级数学竞赛了，你们都参加了吧？”
“当然。”孟从雪觉得他仿佛在问一句废话。
“行，那到时候看看谁能赢。”谢星扬嘴角斜挑，向她宣战。
孟从雪的好胜心被他激出来了，她轻蔑一笑，道：“手下败将也敢说这话？”
谢星扬却笑了出来，他的眉眼不似韩魄般清冷，而是带着几分机敏灵动：“输一次又不代表我会一直输。”
这时，大人们都从酒家里走了出来，各自开车回家。见孟从雪和谢星扬正站在门口说话，孟向明和谢全对望一眼，竟默契地爽朗大笑起来。
孟从雪终于坐上了车，她对父亲抱怨道：“刚刚有个飙车的把泥水全溅到我裙子上了。”
父亲的关注点却不太一样：“这衣服是谁的？谢星扬？”
“这是我们四中的校服！”孟从雪立刻反驳道。
“哦？那是哪来的？”父亲又问。
“……我一个路过的同学借我的。”孟从雪咬了下嘴唇。
“那洗干净之后还了就好，记得送点东西给人家。”孟向明见不是谢星扬，便随口.交待了一句，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孟从雪鼓鼓嘴，侧头却闻到了校服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
是兰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