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等两人出了门,孟从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雪都化了,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二婶帮她把手套和外套脱了,领她去电暖炉边烤火,又打了盆热水让她洗脚。孟从雪的脚冻得通红,放进热水里的时候都没了知觉。
“小雪,先吃点东西垫垫。”二婶盛了碗热汤递给她,“可怜见的,大过年的,怎么遇到这倒霉事了。”
孟从雪捧着碗小口喝汤,半碗下肚,开始暖和了起来。
两个小时过去,二叔和韩魄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二婶看起来也有点着急,但她毕竟年长,还是劝道:“小雪,你先去洗澡睡觉吧。在这干着急也没什么用,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孟从雪只得点点头,拿了毛巾去浴室,洗完澡之后,就去睡了。
因为太累,孟从雪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客厅里的动静把她吵醒,才揉着眼睛坐起身,打开卧室门出去看情况。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简直把她吓了一跳,她爸爸丶二叔和韩魄三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看起来一副斗殴完之后的样子,好在表面上都没挂彩。
二婶心疼地拽住了二叔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刚打完一架吗?”
二叔点点头:“没什么大事,都回去过年了,对方也没带什么人,就我们几个把老三揍了一顿狠的。”
“啊……”二婶面上尴尬,“他没事吧……”
“你管那兔崽子死活呢。”二叔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下,“他这干的都是什么畜生事啊,跟外人一起合起夥来绑架自己的侄女,骗自己的大哥。亏大哥对他那么好,简直是头白眼狼。”
孟从雪拧了三条热毛巾过来,她问道:“爸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孟向明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摇摇头一副不愿提起的样子。
二叔倒是满腹的倾诉欲,接过她的话头道:“大哥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最近碰到了一个竞争对手。这个对手一直在跟大哥抢单子,想尽了办法。你三叔前一阵不知道干啥去了,班也不怎么上,还一直找大哥借钱。大哥觉得他肯定没干正事,就没不再借了。结果最近你三叔又跑过来,说你弟弟读高中要钱,大哥担心他拿钱出去乱花,就没松这个口,结果他今天就干出这种事了。”
孟向明叹了口气:“小杰要上学的话,我肯定会直接拿钱给学校的。这个兔崽子,哎……成天不知道鬼混些什么。”
孟从雪想了想,说:“三叔是不是去打牌输了钱?”
宁城近来十分风靡炸金花这种赌博游戏,不光在社会上如此,甚至连学校里也有人带了扑克牌在午休的时候玩,甚至被老师抓到过。
这种牌玩的就是心跳,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很多人一夜之间把多年的积蓄输得一干二净,却还忍不住去借钱,更有甚者还去借了高利贷。
就比如韩魄的母亲,她玩的也是这个。
思及此,她不由得看了韩魄一眼。
韩魄低头盯着茶几上的橘子,无意识地一下下扯着手里的毛巾。
孟向明皱起眉头来,他想了想,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二叔气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小子还敢碰赌博?简直是疯了!”
孟向明摇头,说:“我是管不了他,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个。谁也说不准,这群人之后还会不会干点什么。所以……”他看向韩魄,“小夥子,你是阿雪的同学吗?”
韩魄迟疑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年三十还在工业区那边打工,是不是家里很缺钱啊?”
孟从雪摸不清孟向明的想法,也疑惑地看着他。
韩魄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头。
“那你就别去做那么累人的活儿了。我看你刚才打架的时候身手不错,反正你也要跟阿雪一起上学,就跟在她身边保护她,我按厂里工人的月工资给你钱,行不行?”
孟从雪的心跳加速了,她忐忑地看向韩魄。
韩魄没作声,也没动作。
孟向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他问:“小夥子,你怎么不说话?我就没听你开过口。怎么,感冒了嗓子哑了?”
孟从雪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从暑假那次开始,到平安夜见面,韩魄都没有出过声。今天救她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话,难道……
韩魄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孟从雪简直没办法相信这件事,韩魄居然不能说话了。
“说不了话?也没关系。”孟向明追问,“行你就点头,不行你就摇头,给个准话吧。”
韩魄点了点头。
“行,那你高三这段时间就多照看阿雪吧。”孟向明松了口气,“我最近实在太忙了,根本没办法停下来。要是因为我的疏忽让阿雪再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这样,大年初一凌晨,几个人一起吃一桌冷了又热的饭菜。韩魄吃完打算走,孟向明把他留下了,说实在太晚了,让他在客房睡到明天再走。
孟从雪的好奇心却等不到天亮。
她一直等到韩魄洗完澡回来,强行跟着他一起进了客房。
韩魄的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擡头用那双黑沉的眼眸看着孟从雪。
“我问话,你点头或者摇头,懂?”孟从雪颇有些不客气。
韩魄轻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的嗓子怎么了?哑了很久了?”
韩魄点头。
“……是暑假那次被打伤了吗?”
韩魄点头。
“为什么当时要我滚?”孟从雪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韩魄缓慢地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其实不想让我滚的?”
韩魄迟疑片刻,才点点头。
“为什么不去上学跑去打工?家里没钱了?”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韩魄擡起手似乎是想比划,但最后又放弃了,只点了点头。
“你妈妈呢?跑了吗?”
韩魄摇头。
“她还在家里继续赌?”
韩魄摇头。
“额,那她是怎么了?好好收心开始工作了?还是找到了新的对象?还是住院了?”
韩魄伸出指头比了个三。
“好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打工了。但你考完大学之后再去打工不行吗?我可以先借钱给你的。”孟从雪认真道。
韩魄的手握了握拳,松开,又握紧。他似乎很难对接下来的事诉诸于口。
孟从雪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她轻声道:“韩魄,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去读书了?”
韩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艰难地擡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一些碎片在孟从雪回忆中浮现,似乎在那之前,韩魄的学习成绩就开始下滑了。
难道丶难道……孟从雪也不敢开口问出那句话来,这对一个天之骄子来说,简直是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
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了韩魄。
韩魄翻书的手有些颤抖,他刚看了两页,就皱起眉头,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痛苦至极。
……很可能就是这样。
因为之前的围殴击打到了韩魄的头部,导致伤到了大脑相关区域,使他在阅读的时候会産生剧烈的疼痛。
这几乎是彻底毁掉了他的前程。
孟从雪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上天对韩魄真的过于残酷了,连赐予他的唯一天赋都要收回去。
韩魄喉结滚动,一直在深呼吸。他仰起头,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别怕,有我呢。”孟从雪把手搭在韩魄的肩上,“我陪你去看病,可以治好的,肯定可以治好的……”
韩魄转过头,看着孟从雪的眼睛。
“还有。”孟从雪向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韩魄,十八岁生日快乐。”
韩魄愣了片刻,随即他伸出手,把孟从雪拉到面前,用力地抱住她的腰,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他浑身轻微地颤抖起来,急促地倒抽气。像是决堤的江河一般,将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倒给了她。
孟从雪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他:“没事的,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韩魄才放开孟从雪。
他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一眨不眨地盯着孟从雪。孟从雪抓住他的手,也看着他。
他手上失去的温度,正在一点点的回归。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