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你快来看。”江舒白激动的喊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商羽过来。
他料定这位自律的仙君必然又去小树林了,索性沿着石子小路去寻,果然看见了迎风而立的商羽。
商羽背对着他:“我知道了。”
江舒白心生狐疑,商羽突然转身看过来,目光寒凛,江舒白激灵了一下。
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飘向远方。
江舒白朝前走几步,边看向商羽对面边问:“落尘,你在跟谁说话?”
商羽神色柔和下来:“无人。”
“是么?”江舒白张望开去,除了两只喜鹊立枝头,再无活物。
商羽的视线落到江舒白手里拿着的东西上,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江舒白才想起来,亢奋的对他说:“绮香九叶芝,我种了三年终于开花了。”
商羽:“……?”
虽然他对灵植草本并无研究,但绮香九叶芝是专门针对灵脉损伤,颇具奇效的珍贵药材,价值连城。
在太微宫的课上他学过,也见过这玩意长啥样。
花瓣为白色,总共九瓣,先端急尖至圆形,花丝紫色,花药淡黄色,于正午阳气最重时开放,芳香馥郁。
它的模样跟昙花极其相似,赏心悦目。可江长老手里这玩意儿……一整个营养不良!
看到商羽眼中的一言难尽,江舒白非但不引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管它好不好看呢,药效足够就是好东西。我这朵绮香九叶芝,可比它的同类药效高出十倍,该是绮香九叶姥姥才对。”
商羽没忍住,笑出声。
江舒白不小心撞到这个画面,只觉心跳加快,耳根发红。
商羽严肃之时,冰冷淡漠,看起来不近人情。
可他一旦笑起来,江舒白只想用四个字形容——枯木回春。
“还有别的事吗?咱们该回魔界了。”江舒白把绮香九叶姥姥收进乾坤囊。
商羽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再落过去。
前方是海,背后是林,少年走在晴空之下,自成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春风打在身上,荡起他颈后散碎的细发,他面容宁和,唇边的笑意清淡温柔,岁月静好。
他呕心沥血培育了三年绮香九叶芝,果然是为了自身的灵脉隐疾。
从去年深秋直到现在,相处数月,从未听他倾诉过一次,抱怨过一声。
“小舒。”
少年看向他:“嗯?”
二人先后御剑上空,转瞬间已飞行数百里。
商羽问道:“在你心头处寄生的,是何物?”
前方的江舒白速度慢下来,等商羽跟进,二人并肩同行时,江舒白笑道:“落尘,亏得你能憋到今日才问我。”
商羽愣了愣,有些窘迫,干脆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说道:“关于黄泉引,我也略有耳闻。”
江舒白没插嘴,听他继续说:“传闻那是鬼界之花,生于幽冥,长在奈何桥畔,故称黄泉引。此花是世间最阴最寒之物,寻常人别说以肉身供养,即便是触摸其花身,都要被它冰冻住气血经脉,五内枯竭而亡。”
江舒白静静听着,微笑道:“所以我不寻常呀。”
商羽皱起长眉。
江舒白:“我命格硬,所以降的住它,它跟我有缘,天命所归,非我莫属。”
商羽冷冷道:“好的东西叫天命所归,极恶之物则是冤孽。”
江舒白没再说话,良久的静默,最终还是由商羽打破:“为何如此?”
江舒白笑了:“书生读书,药修炼药,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乍一听确实理所当然的事情,让商羽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又是漫长的寂静。
商羽开口:“还记得慕成雪吗?大家都说他贪生怕死,他自己也承认这点,并骄傲的说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贪生怕死不丢脸,临阵脱逃也是人之本性,说的头头是道。”
“我原本不屑一顾,后来发生红叶之事,仙道诸门连日追杀,我几经血战死里逃生,那时我明白了,活着有多可贵,死亡又有多可怕。”
江舒白意外的看向他。
清冷高华的落尘仙君,居然也有这么亲民的一面?
商羽果断承认:“我也怕死,若不怕死,还活着作甚?”
江舒白:“……”
商羽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呢?”
江舒白知道商羽话里话外在提点什么。
药修是为药痴狂没错,但没人会为此奉献生命。
既然修道,其目的就是修长生,求大道,飞升上界成神成圣。
昔年药仙的所作所为本末倒置,受尽非人的折磨培育红叶,最后自己嗝屁了,留下红叶给世人做嫁衣,傻了吧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是惜命的很。”江舒白背对着商羽,出神的望着巍峨远山,“宝剑必有其剑鞘,黄泉引的命定之人便是我。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商羽不置可否。
江舒白:“当年药仙之举,震古烁今。我也想效仿一二,若能培育出个蓝叶黄叶紫叶来,也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商羽诧异的看向他:“药仙的下场你不知道?”
江舒白:“知道啊,他自己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而死,关红叶何事?”
商羽答不上来。
江舒白:“放心吧,我有分寸。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驾驭不了黄泉引,我就将它取出来,一拍两散!其实我弄这个对自己也有好处,你看左护法多紧张我,就算我没有位居长老,今后在魔界也能横着走。”
商羽看他一副轻轻松松,信手拈来的模样,心下稍安。
江舒白性格果敢,外柔内刚,每一步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后悔,他很有思想也很有理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舒白确实惜命。
空中气流发生突变,前方御剑的江舒白身子一晃,灵力骤然中断。在即将坠空的刹那,商羽及时出手揽过他的腰,将人整个拽进自己怀里。
江舒白连跌数步,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样,脸色异常发白,眉心紧锁,好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你怎么了?”商羽关切问道。
江舒白咬的嘴唇充血,浑身的骨骼都在微微颤抖。
商羽感觉江舒白冷的厉害,触摸他手腕,凉如寒冰。商羽立即往他后心输送灵力:“好点了吗?”
江舒白这症状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虚弱的摇摇头,伸手一招,方才坠落云下的白练就飞了回来。
“无妨,刚才有点走神,真气乱了。”江舒白勉为其难的笑笑,“灵脉疼得很。”
商羽不疑有他,只说道:“要下去歇歇吗?”
江舒白轻轻摇头:“快到了,看。”
辽阔的沧海尽头,昌隆的扶桑神洲就在脚下。
诡门总部位于东方,左右护法住在西方,而四大长老的住所分在南北两地。
扶桑神洲四面环海,风景其实大差不差,也就是灵气充不充盈的区别了。
江舒白边走边说:“上次来扶桑时间紧,你都没机会在这里好好转转。”
商羽淡淡一笑:“今后有多是机会。”
可不是,成为长老定居扶桑,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甚至拥有了出入诡门总部的资格。
江舒白想到这些,还是有点小兴奋的。
毕竟那是整个魔界最神秘最尊贵的地方,连他的师父狄沙都没去过。
两座彰显着权势的华表耸立着,后方是写有“魅”字匾额的大门。
此时此刻,大门敞开,门前跪满了魔修。
“属下恭迎魅长老回府,长老千秋,魔尊万载,诡门永昌!”
这啰啰嗦嗦的排面,弄得江舒白相当不自在,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号令众魔散了。
无人敢怠慢,毕竟上一任魅长老已经葬身在东海渔村了。
江舒白在魅府住下的第三日,叶慎之前来道贺。门仆送上帖子的时候,江舒白着实楞了一下,边说快请,边嘱咐以后叶慎之来魅府,无需请示,谁也不许阻拦。
在花厅等了片刻,叶慎之就风风火火的来了,他喜上眉梢,一副儿女初长成的得意样,别提多骄傲了。
叶慎之:“以前师兄总是担惊受怕的,没想到你不知不觉的,也能独当一面了。日后可要仰仗小白多关照喽!”
江舒白给他端茶:“我在外再怎么凶,到师兄这里也是个弟弟。”
叶慎之就等这句话呢:“没错,别以为你现在是长老了,我就说不得你!”
接下来,叶慎之“以下犯上”,指着堂堂四大长老的鼻子喋喋不休教育了半个时辰。
什么去满月桥怎么不告诉他,那地方多危险,还有听说他被困太微剑阵,险象环生,吓得自己三魂没了七魄。
在外威风八面的江舒白乖乖听训,还帮着附和数落自己的不对。
整整两个时辰,总算把炸毛的叶慎之哄好了。
“师兄神采飞扬,恐怕不止是为了我荣升长老而高兴吧?”
被戳中的叶慎之,索性不再掩饰心底的喜悦:“确实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舒白追问是什么,叶慎之正要说,又好似顾念什么东西,话锋一转,笑道:“不急不急,等我事成之后给你个惊喜。”
江舒白狐疑:“和我有关?”
叶慎之笑而不语。
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心里藏得住事。比如,他千辛万苦终于得到最后一片红叶的下落了!!
此消息若在左护法生辰宴上说出来,绝对能掩盖住所有马屁精的光芒,说不定左护法还会亲自给他敬酒。
叶慎之才不会说呢!
他严格封锁机密,别说旁人了,就连他的亲信方宁都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告诉江舒白,就担心这小子心眼实,别再傻乎乎的说漏嘴。
“对了。”叶慎之忽然正色起来,“你可知,左护法要将自己的生辰宴摆在修罗殿。”
江舒白微愣。
诡门总部的修罗殿,相当于什么呢?
就相当于皇宫里的金銮殿。
魔尊闭关,左护法的夺位之心彻底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