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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都市 > 君上有悔 > 第29章

第 29 章

不,不可能……

这一定是幻觉,是做梦!

对,他在做梦,他不是睡着了吗?梨月白虽说不是烈酒,但灌三壶下去也会醉的,他肯定还在睡梦中!

江舒白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腥风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左护法大人!”

江舒白心神震颤,僵硬回头,正看见一个魔修朝他奔逃而来,身后的仙道修士高举佩剑,已锁定他的命门。

江舒白瞳孔微缩,立即寄出白练。那银芒绕颈而过,仙道修士身子一软,气绝倒地。

江舒白飞身下屋顶,左手收回灵器,右手把浑身是伤的魔修搀起来。

“属下谢大人救命之恩。”他说完这话,忍不住痛哭流涕。

江舒白两侧耳膜嗡嗡作响,开口的瞬间方才察觉自己嗓音沙哑的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今夜不是他的授封大典吗?

诡门上下不是齐聚一堂,共襄盛举吗?

整个扶桑不是暂停宵禁,载歌载舞,与民同欢吗?

还有商羽,不是跟他赏月看烟花吗?不是听他诉说往事,接受他的感情丶并约好了明年冬至过生辰吗?

为什么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到底哪边是幻境,哪边是现实!

“大人,仙道以太微宫为首,画烟阁和紫霄殿次之,联合净光寺在内的一百多仙门道宗,共同进犯诡门!他们倾巢而出来势汹汹,诡门死伤惨重,快要,快要顶不住了!”

江舒白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就算日子特殊,诡门外围的护城结界也不曾关闭,正门的上古法阵也随时都能啓动!他们怎么可能进来的这么快,这么容易?

魔修:“太微宫早有准备,他们轻轻松松就破了护城结界!”

江舒白急道:“那上古法阵呢?”

“法阵是从内部被破坏的!”

江舒白脑子嗡的一声响。

内部?

诡门出了叛徒!?

魔修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属下等人都被打的措手不及,好多弟兄都在醉酒中被砍了脑袋,诛了神魂!八方堂主死了六个,魑魅两位长老也死了!”

江舒白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我师兄呢?叶慎之呢?”

魔修:“并未遇见。”

“尊上呢?”

“尊上正在无尽海和太微宫掌门云清血战!”

话落的同时,远方沧海怒嚎,万丈高的巨浪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

江舒白在闪躲之时拽了那魔修一把,魔修重伤在身,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江舒白心乱如麻,漫山遍野的厮杀声无情的扯着心肺。

他扔下一瓶丹药,驾着风飞出数丈远,突然感到内息凌乱,灵力受阻,一个猝不及防跌落在地,踉跄数步才稳住身体。

是……灵脉旧伤复发?

好像不太对劲。

江舒白无暇他顾,他要找到商羽!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定是错觉,就算是真实发生的,那也必然存在误会!

可能那几个魔修中了恶诅,或者中了蛊术,所以商羽才会杀掉他们。

又或者是商羽经过调查,确定他们几个才是诡门叛徒,所以清理门户。

他相信商羽!

商羽不会的,绝对不会……

江舒白朝前奔跑,拼命的奔跑,呼出的是热气,吸入的是腥风。他的心脏在狂跳,仿佛要将全身的血脉挤爆。

有仙道的修士拦路,那样高高在上,那样正义凛然。

江舒白挥剑要了他们的命。

“左护法大人!”

江舒白转头,看见朝这边跑来的李啸天。

他浑身浴血,断了左臂,江舒白险些认不出来。

“大人。”他跪地磕头,再起身时,悲痛欲绝,“诡门死伤人数已超过八成!”

江舒白:“尊上情况如何?”

“还在血战。无尽海内上古绝阵无数,云清讨不到便宜!”

江舒白咽下直冲咽喉的腥甜,哑声说:“你过来。”

李啸天面露狐疑,却不敢耽搁,乖乖上前。

江舒白:“此次来扶桑的乾堂弟子有多少?”

李啸天道:“大人喜事,能来的都来了,大约得有九百馀人。”

江舒白忍痛道:“活着的有多少?”

李啸天攥拳,一直强忍的眼泪决堤而出:“不足一成。”

江舒白望向远方熊熊燃烧的火海,他的嗓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你是堂主,护好他们。”

李啸天重重应下:“是!”

遭此大变,他以为江舒白会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可当他擡起头,看见的却是少年坚毅沉稳的下颌线。怒浪滔天的火光映在他决然的眼底,幽沉如深渊。

终究还是他小看了江舒白。

“看见商羽了吗?”他问。

李啸天说道:“他在修罗殿。”

江舒白朝前走,每隔几步就是一具惨死的魔修尸体,鲜血铺在地砖上,凝固成了惊心动魄的黑。

江舒白边走边取出一枚金针,刺在自己腕脉之上。

与此同时,鲜血顺着嘴唇流了出来,他伸手指沾了一点,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

雌性冰川鹿的乳汁,修士服用会被压制灵力。

而冰川鹿,只栖息在昆仑雪峰。

江舒白纵剑飞往修罗殿!!

上官敛把宝剑从一个魔修胸膛里用力拔出:“赶在魔界衆部来援之前速战速决!”

无常楼和天阴教距离扶桑甚远,他们一时半会儿倒是赶不过来。

太微宫衆弟子纷纷称是。

殿外传来拼杀声,汹涌的魔息冲的殿内承重柱咯吱作响。

商羽回头,提剑迎了出去。

上官敛忙道:“落尘你小心点!”

那血阵凶煞非常,魔雾在空中凝聚成吞云食月的骷髅头,周遭剑修乐修还有佛修一时竟难以靠近!

商羽微微皱眉,就看见被骷髅头吞噬其中的慕少阁主。

“啊啊啊救命,本少爷还不想死!”慕成雪在贪生怕死这点上,从来不叫人失望。

“别嚎了。”商羽被吵的头疼,聚气出剑,肃杀之意顿时弥满整个殿前广场。只闻空中惊雷阵阵,狂风大作,流云翻滚,似畏惧那摧枯拉朽的剑势,朝左右两边退让。

远远望去,宛如将天空劈开一般!

震天动地的一剑,骷髅头当场化为飞灰,龇牙咧嘴的慕成雪落地,爱别离撕破长空,携风雷之威狠狠贯穿魍长老神魂而过!!

猎风还在怒卷着残云,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而下。

慕成雪眨巴眨巴眼睛,汗毛倒立:“商落尘,你牛逼啊!”

商羽掐一道法诀,只见魍长老的尸体化成上千只毒虫,密密麻麻,在法诀的吞噬下尽数焚烧成飞灰。

差点被虫子大军啃成白骨的慕成雪:“啊,我大意了!”

商羽懒得理他。

慕成雪顿时嬉皮笑脸起来:“多谢落尘仙君救命之恩了!”

商羽面无表情。

慕成雪不乐意了:“靠,你还跟我摆谱呢?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商落尘啊商落尘,你可真他娘的能装,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演技那么好呢??”

“是啊。”

突如其来的嗓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微弱,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太渺小了。

可偏偏的,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也都注意到了。

商羽震惊回头。

踏步走来的少年,穿着那身月白色锦衣,泼墨的长发被狂风吹得翻飞,一如初见。

“小舒。”他下意识轻唤。

江舒白却望向空中的鹅毛大雪:“好厉害的剑气,好强的修为。”

他外披的宝蓝色斗篷早已不知所踪,衣襟上染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污,单薄的身体在风雪中支离飘摇,悲凉而苍白。

他说:“你不是被废掉八成修为了吗?”

商羽哑口无言。

江舒白笑出了声。

原来都是假的。

看呐,商羽和他们站在一起,他将自己的背交给太微宫弟子,交给画烟阁;而将自己的正面对准他江舒白,还有那把握在手里丶嗡动不止的剑。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爱别离。

在岭南是,在小渔村是,在这里也是。

其实结局早在一开始就预定了。

江舒白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撕心裂肺的疼了,他只想笑,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笑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仙魔不两立啊!传了千年万年的真理,他怎么就不信呢?

事已至此,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由不得他再自欺欺人了。

商羽,就是那个诡门的叛徒!

不,确切的说,商羽是太微宫指派,潜伏诡门的细作!!

而他江舒白呢?一只被彻头彻尾利用个遍的……可怜虫。

用不着别人取笑,他自己先笑话自己。

“我算什么啊?”江舒白简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商羽真厉害啊!

江舒白自以为运筹帷幄,其实就是自作聪明,他一直被商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远万里去东海的渔村找到他,商羽一身戾气,冷漠以待——装的。

仙道诸门合力追杀他,上官敛要将他处死清理门户——演的。

他不顾一切的救走商羽,耗了整整一个月救活他,他醒来后,曾不经意间唤他“江堂主”。

彼时,他江舒白只是个小小堂主,堂主级别的职位变动,根本不会惊动仙道各派去刻意讨论。

而他那时还没有告诉商羽自己的名字。

商羽为何知道他姓江,而不是乾堂里人们惯用的“舒公子”?

因为商羽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他来的!

奔着他这个天真又愚蠢的可怜虫来的啊!!

每一处破绽都是一把刀,狠狠戳在江舒白最柔软的心脏上。

“商羽,你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他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呢喃。

商羽为什么要扶持他,为什么要帮他在魔界建功立业?

就为了报那所谓的救命之恩?

不是啊,商羽是为了进扶桑,是为了进诡门!

只有他江舒白成为护法了,才可以带着他堂而皇之的在诡门内部走动,他才有机会暗动手脚,攻破护城结界,将所有上古法阵毁之殆尽!

如此,以太微宫为首的仙门道宗,大举进攻诡门,犹如无人之境。

真的很会选日子,在左护法上任大典这天,诡门的首脑齐聚一堂,整个扶桑共襄盛举,所有人都不设防备,饮酒作乐,喝光一坛又一坛。

……一坛又一坛,被掺了冰川鹿乳汁的梨月白。

他亲手酿的酒。

亲手……害了大家。

江舒白笑出眼泪,五脏灼烧,声声泣血。

就连上官敛朝他杀来,他都不曾注意到。

商羽:“大师兄,住手!”

上官敛长剑裂空:“诡门左护法,拿命来!”

江舒白闭了闭眼,回手召出白练,凌空一划!

阔出的银芒耀目,清冽凛然,那剑气至阴至柔,瞬间将漫天飞雪凝结成冰!

强烈的气浪冲的衆人纷纷后撤,被白练贯穿肩胛骨的上官敛狼狈倒地。

慕成雪难以置信的惊呼:“他的修为?”

明明上官敛才是中招的人,可江舒白看着更严重。

江舒白呛咳一声,鲜血顺着嘴唇往出涌,他不甚在意的抹去,被风掀起的墨色长发一缕一缕的变灰,变白。

商羽瞳孔骤缩。

燃灯心诀!!

“你,你……”商羽难以遏制的浑身颤抖。

江舒白回手,轻而易举的挡下上官敛拼尽全力的一剑!

商羽急道:“大师兄!江舒白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

“落尘师弟,你是在同情魔修吗?”上官敛严肃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慕成雪插嘴道:“上官公子,我可以为江舒白担保!”

“荒唐!”上官敛咬牙喝道,“若他只是个小魔修也就罢了,别忘了,他可是左护法,位居整个魔界第二把交椅!”

后方有老道士说道:“除恶务尽,此魔不诛,必成大患!”

太微宫的长老御剑而来,冷声质问:“商落尘,你莫不是入戏太深了?”

商羽面色发白,瞳孔却黑如深海。

江舒白轻笑,其实也不奇怪的。

落尘仙君,天之骄子,仙道的柱石,太微宫的下一任掌门人,堪当大任。

如此人中龙凤,怎么会“堕落”呢?怎么会跟一群腌臜的魔修同流合污?更不可能被一个魔修的美色所迷,失却本心。

他永远那么高不可攀,永远孤冷的傲立九霄。

他六根清净,满身清华不染一丝红尘,他心无旁骛,淡漠无情,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由始至终的柔情与关怀,不过是逢场作戏,形势所迫,弄些虚情假意的逼不得已。

江舒白在心里悲凉的苦笑。

其实至始至终他所得到的,也只有商羽的两块衣角碎片而已。

从九岁,到十六岁,拼尽全力,仅此而已。

商羽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从前是,现在亦是,将来……没有将来了。

太微宫的九峰长老倾巢而出,合力摆下九曲伏魔阵,那是远古时期就有的阵法,乃太微宫的至高绝学!

江舒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嘶吼和哀嚎声。

仅存的魔修在九曲伏魔阵的杀戮下,宛如被天道对待的蝼蚁,那么的不堪一击。

江舒白转身。

“小舒!”商羽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过来,我保你无恙!”

江舒白站在那里,远古法阵的光芒映的九霄亮如白昼,光华幻影,尽数落在江舒白的瞳孔,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商羽,从前你说会回来找我,让我等你,我等了。”江舒白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次,我不想再等了。”

商羽瞳孔巨震:“小舒!你过来!!”

“过去作甚?”江舒白眼底划过一抹温软笑意,“你又凭什么保我?落尘仙君未免太天真了,上官公子说得对,我身份在此,是无法独善其身的,况且,我根本不想赧颜茍活。”

商羽心口仿佛炸开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他可以,他可以做到!

此战过后,他将立下不世之功,连保下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再说江舒白又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徒!

他没有嗜血成性,不曾滥杀无辜,更没有为一己私利做伤天害理之事。

魔修惯用的那些阴毒至极的咒术功法,他一概不碰!杀人取金丹抽神魂的歹毒之举,他也深恶痛绝!

江舒白是不一样的,他的小舒是不一样的!

“小舒!!”商羽朝前飞身,江舒白侧目,手握白练,自左而右凛然一划。

煞白的光芒仿若惊电,将地面切开百丈深的鸿沟!

你我之间,不仅总是隔着一把爱别离,如今还多了一柄白练。

风雪飘飘,衣袂荡漾。

江舒白的眼神渐渐凉了下去,转头望一眼曾经威不可犯的修罗殿,如今已葬身凶猛烈火之中,沦为一片妖冶的炼狱。

江舒白笑了一下,凄然,却坚决:“我是诡门的左护法,理应与诡门共存亡!”

雪落在他的衣角,融化成水。

霜色的发丝在雪夜中狂舞,江舒白头也不回的朝九曲伏魔阵飞身而去!!

“小舒!!!”

商羽目眦尽裂,一口腥甜冲上咽喉,喷涌而出!

“落尘仙君!”“商羽!”“师兄!”“师弟!”

商羽撕心裂肺的甩开衆人七手八脚的拉扯,他瞪大眼睛望去,那是足以让他五内俱焚的绝望一幕。

少年瑰丽又苍白的身影被万丈金光无情的吞噬!

在九曲伏魔阵之内是焚尽世间万物的南明离火,乃远古洪荒时的神火,当属天下至刚至阳。

而在九曲伏魔阵的阵眼,镇守之物,正是拥有南明离火的洪荒神兽——朱雀!

“不,小舒!小舒!!”

商羽疯了似的朝九曲伏魔阵冲去,却被灼烈的气浪撞出去。

衆人试图上前拉扯,却猝不及防有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那寒凉之意非同寻常,似从幽冥而生,至阴至毒!

好多躲闪不及的修士在刹那间被冰封全身,嘶声惨叫。而那太微宫引以为傲的九曲伏魔阵,竟在此等凶煞之威下分崩离析!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血红色的腥光直冲霄汉!!

霎时地动山摇,风云变色,苍穹鲜红似被鲜血染透,雷鸣电闪,大片大片的蛛网在天空龟裂。

上官敛心肝俱颤:“是天怒!”

衆人大惊失色,只见紫色电光在云间穿梭,越来越快,越聚越亮,当濒临爆发之际,一道雷劫自血色苍穹狠狠劈下——

天地失辉!

“快躲!”修士喊破了喉咙,眼前皆是黑白两色。

第二道雷劫紧随其后——

“砰”!!!

大半个扶桑神洲瞬间夷为平地!!

衆人仓皇逃窜,自身难保。

第三道雷劫灌入大海——

万里深的无尽海底沦为一片废墟,海流破水而出,直冲凌霄!随即,倒灌大地,无情的吞噬着孤岛!!

三道天怒过后,苍穹的血色渐渐褪去,恢复了正常的墨黑。

而苍天之下的芸芸衆生,一片狼藉。

商羽从废墟中走出,一步一个踉跄,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连双眼也陷入了天怒过后的短暂失明。

可他偏偏分得清方向——江舒白消失的方向。

他痴痴的望着那个方向,迈步走,不知绊到了什么,狼狈跌倒。

小舒你看啊,我现在多狼狈啊?

这可不是装的!

上一次这副模样,还是在东海的渔村,我被画烟阁丶紫霄殿还有净光寺的人追杀,几经血战,宛如丧家之犬,到处逃命。

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真的要玩完了。

毕竟卧底一事事关机密,也只有师尊云清和太微宫两个长老,大师兄上官敛,以及画烟阁阁主慕昭知道而已。

那些座下弟子可不知道,仙道数万的修士也不知道,他们下起手来肆无忌惮,就是想把我置于死地。

而我却不能反手把他们都杀了。

……虽然为了取信于人,我重创太微宫一百零七个同门。

后来上官敛率人赶到,其实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事,如果穷途末路的话,就放放水。

正因为有你在,所以上官敛才继续装模作样的“追杀”我。

尽管如此,我也是身负重伤,一脚迈进鬼门关。

若你将我弃之不顾,我或许真的就暴尸荒野了。

可是你怎么会呢?

我了解你,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便不是我,换做其他人你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是不是很后悔啊?

若当初没有救我,就不会被我骗,就不会……

滚滚的硝烟熏染着苍穹,万里雪飘,风霜刺骨。

好安静。

小舒,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世人皆为红叶趋之若鹜,太微宫也不能免俗。

三片红叶,一片在诡门,一片在萧千帆手里,还有一片下落未明。

我奉命前往岭南,提早救下萧夫人母子,再由我坐进马车,攻其不备。

我遇到了你。

说真的,你的形象很让我困惑,若非你跟那些魔修混在一起,我几乎要当你是路过的文弱书生。

诡门之中虽然也有铁骨铮铮的硬汉,但是不多,你却是个宁死不屈的例外。

明明看着弱不禁风,却一身傲骨,被爱别离架在颈上也不胆寒。

我放了你。

师尊教导不可恃强凌弱,虽然你是魔修,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你是弱小的,且不值一提,所以我杀不杀你都无所谓。

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你给我的感觉……有几分熟悉。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似曾相识,往后的日子,你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我脑海里,扰我清修。

我挺无奈的。

你可能不信,但我就是鬼使神差的想你,想你的灵脉隐疾,想你斯斯文文的要如何在诡门生存,想你明明是个天纵奇才丶却被折断了飞向九霄的翅膀,着实可惜……

你别笑,其实我也是个惜才之人啊!

其实这个计划早就有了,只是萧千帆来的太巧,让我“叛逃”变得更具说服力。

萧夫人母子俩当然还活着,她们配合演了一出戏,随后被师尊送去远离世俗的方外之地,从此以后过着隐姓埋名的平淡日子。

这也是萧千帆死前的遗愿。他为了旧主,已经赔上这条命擀卫红叶,全了忠义二字。

他的妻儿不该再为了红叶,招揽来自四面八方的杀身之祸。

九峰会审,我依照计划狂性大发,顺理成章的“叛逃”太微宫,成为了世人茶馀饭后津津乐道的“堕仙”。

我知道,此路千难万阻,想进入诡门谈何容易?

但我有自信,因为我认识你。

师尊总说我修道修傻了,就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其实不然,我十二岁下山历练,该见识的都见过了,该懂得全懂了。

至少察言观色这方面,我还拿得出手。

你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你对我的感觉与衆不同。

尽管你极力隐藏压制,但我还是发现了你涨红的耳根。

这就好办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堂堂落尘仙君也要使用美男计了。

我利用你的喜欢,顺顺利利留在乾堂。

叛逃的戏码做的天衣无缝,再加上乾堂堂主的袒护,没人会怀疑我。

我初来乍到,也不能太出风头,况且按照“剧本”,我是被废除了八成修为的。

这就导致我必须适当的装一装弱。

力不从心什么的,对我而言还真有些难度。毕竟我从出生开始,便是同龄学者中顶峰的存在了,一身澎湃的灵力永远用之不尽。

你肯定在腹诽我骄傲自满,没有虚怀若谷的君子品性。

师尊也这么说我。

但慕昭阁主有句话说的甚好,我商羽乃天之骄子,有狂妄的资本。

瞧我,怎么跟你一样,越说越跑题了呢?

我适当装弱,但那些追杀我的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从满月桥出来,咱们就被他们围了,我为了逼真,不得不挨几刀砍,我看见你紧张的目光和焦急的眼神。

后来上官敛大师兄来了。

说起这个,我真是恨不得把他吊树上揍一顿——虽然他是我大师兄。

两次来找我,都是为了看看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为了“放水”来的。结果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他,他纯粹来帮倒忙!

后来我想了想,可能他是因为有你在,看见你腰上挂着的堂主令,把你当成诡门的长官,觉得你最差最差也能破除剑阵,带我全身而退吧!

上官敛何以晓得,你江堂主文质彬彬,是真的弱不禁风呢?

当时的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算做戏要逼真,也不能太过了。

他弄成这样,我是反抗呢,还是反抗呢?

我想好了,破除剑阵后我就装晕,事后再慢慢给你解释。

其实也根本无需过多解释,你对我的偏心会替我补好所有破绽。

甚至,你连怀疑我的念头都不会有,因为你喜欢我,你对我深信不疑。

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冲出来保护我。

就算自知不敌,也要以血肉之躯挡在我面前。

我惊呆了,大脑一片混沌,五脏六腑都是麻的。

当你满身鲜血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唤你名字,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害怕,害怕你永远闭上眼,怕你不会回应我。

我活这么大,从未有过害怕。即便是受困魔窟,或是跌落妖谷被数百只凶兽团团围住,我也不曾有过丝毫怯弱。

你昏迷的时候,我在你床边守了一夜。

你噩梦缠身,我下意识叫你一声,你突然就平静了。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敲响。

我分不清那是同情,怜悯,愧疚,或是话本上所写的——心动?

我茫然之中也有一些愤怒。

怒自己道心不稳,竟受美色所惑!

我默念了一整夜的清心咒,后来,师门灵符传信,彻底让我牢记自己的使命。

我想着天下,想着苍生,想着那些倍受魔修荼毒残害的世人,我越发清楚坚定了自己的重担。

你是魔,正邪不两立,仙魔永难融。

你现在是堂主,这样远远不够。

我们的目标是整个诡门。

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以两败俱伤收场,正是因为仙道这边出了细作,把衆人引至扶桑,利用上古法阵一网打尽。

最后是师尊竭尽全力力挽狂澜,事后闭关数年,身体至今未愈。

我们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诡门门规森严,上下尊卑有度,长老以下的弟子,一概不能出入诡门总部。

我需要扶持你上位,帮你征战魔域,为你建功立业。

你成为了长老,又晋升了护法,可喜可贺。

而我如愿以偿的跟随你进入了诡门核心。

你只带我转了一天。

可一天时间对我而言,足够了。

我将地形,阵法,巡逻暗哨,哪里有埋伏,哪里相较薄弱,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通通刻进脑海。

你授封大典这日,天时丶地利丶人和,千载难逢。

我的使命即将完成,为期四百五十一天。

可我,高兴不起来。

你端着酒壶坐在屋顶,与我赏月谈心,对未来灾厄一无所知的你,是那样明媚那样开怀。

而我,不断地在心里抹黑你,逼迫自己厌恶你。

我警告自己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诡门的左护法,我们身份两立,终究是天各一方,水火难容。

我这样告诫自己,反反复复。

可我失败了,我无法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反倒适得其反,让我更加疯狂的意识到——我舍不得你。

你说你没有生辰,我感到心痛。

你说你跟恶犬夺食,我感到震撼。

你说你被管家伯伯救了,我感到松一口气。

你说管家伯伯是个坏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恨不得立即提剑把人宰了,为你出气。

你说——“明年冬至,你陪我过生辰可好?”

那一刻,我彻底下定决心。

我要保下你,护你一辈子!!

小舒,你一直都那么信我,从未怀疑过我,为什么不能最后再信我一次呢?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你说你叫江舒白,舒怀的舒,净白的白。

你是一个胸襟广阔,海纳百川之人。

你淳朴,宽容,乾堂那群宵小之徒曾欺凌过你,你上位之后也没有将他们斩尽杀绝,你是那样的温柔慈悲,为何到最后要对自己这般残忍??

雪飘漫天,寒风彻骨。

黑白的世界渐渐恢复了光彩,那是血的颜色。

南明离火一缕一缕在空中消散,染血的月白色衣角被风掀起,飘向远方。

“小舒,你回来,那边冷。”

还有个秘密,你想听吗?

我自诩多年清修不染红尘,心无旁骛,六根清净,并以此为傲。

可我在满月桥看见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毕生所求。

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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