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紫微殿内，窗棂半开，不时有风雪涌入。
明明都是修士，早已练就寒暑不侵之身，偏偏却被风雪冻得一激灵。
小和尚下意识摸了摸后勃颈，恍然大悟并非是风雪寒冷袭人，而是那位立于天下第一的商掌门气势凌霄，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那里，都让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商掌门，您感念当初江舒白的数次救命之恩，这百年来不顾一切的救他，如今人救活了，您已然仁至义尽，对得起天地良心了。再把一个魔修留在太微宫，不大合适吧？”说话的是紫霄殿长老。
“道友所言极是。”又有人说道，“太微宫是我仙道魁首，万军的领头羊，商掌门更该以身作则，树立榜样。在这等清修圣洁之地窝藏一个魔修，成何体统？”
“一般的小魔修尚且不合规矩，更何况他是魔界的左护法，百鬼之上，万魔朝宗。”这人说完还笑呵呵的看向小和尚，“方丈大师，您觉得呢？”
小和尚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自己是被迫拉来凑数的啊，只能握着佛珠干巴巴的笑。
商羽倚在宝座之上，修长的五指敲击着玄金的椅子扶手，面色冷如寒窖：“诸位倒是会多管闲事。”
小和尚心里咯噔一下，唯恐这些人不知深浅惹怒商羽，忙插嘴提议：“舒公子是魔修不假，但他心地纯善，衆所周知嘛！”
商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整个修真界有目共睹。
说他疯吧，倒也没有，在那种除魔卫道的大事方面，他依旧是仙道柱石，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可若说他正常吧，那是真疯。
他身为正道第一人，却性情阴冷甚至暴虐，滥杀无辜的事儿可没少干，衆人是敢怒不敢言，实在是他修为太强，说一不二。
当然，能让他六亲不认疯起来的开关，只有一个江舒白。
只要你不触犯这个逆鳞，那商羽就不会发疯。
小和尚才说完这话，肉眼可见的商羽面色不那么阴沉了，偏偏那紫霄殿的长老是个傻了吧唧的，不知好歹，义愤填膺的肃然起立，指着小和尚骂起来：“好你个秃驴，正邪不分，替魔修说起话来了！老方丈坐化多年，将净光寺传位给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师门不幸！”
小和尚脸涨得通红，又委屈又羞愧，气的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就听商羽冰冷的嗓音落下来：“那照玄阳长老的意思，如何呢？”
玄阳说道：“很简单，自然是让江舒白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和尚狠狠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个倒霉长老还有点脑子，没说出“斩草除根”那种蠢话。
有人顺势起身道：“为防万一，放左护法离开之时，应当剥夺他的修为。”
“没错！”又有人说，“江舒白是何等人物，若这样放其离去，岂非放虎归山？他必定重振诡门，取代殷礁坐上魔尊之位。”
此话一出，衆人如临大敌，也顾不得商羽的脸色好不好看，七嘴八舌的研究起来。
“将人留在太微宫不妥，放虎归山更是大忌，这可如何是好？”
“与其让他回到魔界，不如维持现在这样，将他囚在太微宫更稳妥。”
“是也是也，方才道友说的废除修为也并非万无一失，那江舒白气运滔天，难免不遇到个什么契机，再重整旗鼓，到时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那不妨毁掉他的灵脉，彻底断送他的修行之路！”
话音方落，说出这话的一派掌门人整个飞了出去，被一道强横的剑气卷至半空中，再重重落地，连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捂着胸口吐血。
衆人大惊失色的看向商羽。
那白冠玄袍的仙尊目光阴冷，逼人的灵力在指尖荡漾：“你再说一遍？”
衆人胆战心惊，噤若寒蝉。
还是小和尚硬着头皮站出来，磕磕巴巴的道：“商掌门误，误会了。其实，其实诸位前辈的意思是那个……废除江舒白的魔道修为，为他易经洗髓，为他好。”
商羽阴鸷的目光落下来，小和尚感到头皮发麻：“舒公子是年少无知时，被迫入得魔道。您二人两情相悦，天造地设，之所以有这么多周折，纯粹是因为道不同，如若将舒公子从魔道拉回仙途，岂非两全其美？”
商羽愣了愣，惹人胆寒的威压顿时落下去不少。
小和尚深吸口气，衆人也缓过来许多。
商羽：“方丈继续。”
小和尚笑起来，立手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也有成人之美之心，舒公子非但不能杀，反而要将他拉回正途。只需将其魔道修为废除，转为修习仙道术法，由商掌门亲自教导的话，凭舒公子的才学聪慧，要不了十年八载便能有所成就。到时，他便是清清白白的仙君，与掌门名正言顺。不仅如此，他若能对无常楼和天阴教的内部机密知无不言，于我等彻底荡平魔界有利。”
立即有人拍大腿赞叹：“不愧是方丈，看待事情的眼界截然不同。”
连玄阳长老都醍醐灌顶：“小和尚，刮目相看了。”
小和尚憨笑两声：“惭愧惭愧，不知小僧的浅见，商掌门意下如何？”
他说的无懈可击，头头是道，其中还刻意强调了商羽的心事，按理说该得到商羽的认可和褒奖。
可商羽的面色没有丝毫好转，如同一块窖藏千万年的冰，让人遍体生寒。
“清清白白？”商羽刻薄的嗓音游荡在殿内，他说，“小舒哪里不清白了？”
衆人怔鄂。
商羽：“他是魔修不假，所以他污秽吗？他一定要修仙道才显得冰清玉洁吗？尔等是否认为，他一个魔修之身，配不上本座？”
衆人面面相觑。
小和尚：“商掌门，仙魔殊途，也确实……”
商羽耐心告终：“本座自有打算，不劳诸位费心。玄阳长老还是趁早回紫霄殿吧，云霄城内闹魔数月，你还有闲心管我太微宫之事？”
商羽不理会玄阳长老难堪的脸色，起身道：“诸位请回，不送。”
他旁若无人的擡步就走，把各门派的掌门人直接晾着。
商羽到后山的听澜小筑之时，本能放轻了脚步，走近时，发现江舒白在屋内打坐。
他并非虚度光阴混吃等死，而是每日每夜都在练功，
商羽看得出来，比起自己上回来看他，他的修为又精进了。
商羽没有出声打扰，在屋外一站就是三个时辰。
等到江舒白醒来，他才挂上笑意进去：“小舒。”
江舒白给自己倒了杯茶。
商羽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无视，主动开口找话说，说的便是方才之事。
江舒白虽然在听，但是没什么反应。
商羽笑道：“你想修什么道便修什么道，外人的言论不必理会。”
江舒白握着茶杯，情不自禁的看他一眼。
商羽心中触动，眼底泛起柔光。
江舒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欲言又止。
紫微殿内的争论，江舒白早通过方宁了解到了。
净光寺的方丈大师说的面面俱到，正常人都会认可的，他以为商羽会照着做，没想到……
他以为商羽是个专横霸道的人——外人也这么认为。
可商羽却给了他宽容和尊重。
说来也惹人哭笑不得，如今商羽倒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放他江舒白走不行，不放还是不行。
所以他到底要怎么办呢？
江舒白愣了愣，这好像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儿。
总归，无论商羽想怎么办，废除他修为的事，他绝不答应。
并非他江舒白贪图修为，也绝非他舍不得魔道，而是……
商羽：“你如今的执念是为叶慎之报仇，我知道。”
江舒白心底颤动，再一次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商羽柔柔一笑：“净光寺的方丈说，凭你的天赋和才学，要不了十年八载就有所成就。可我估计你等不了十年八载了，你恨不得殷礁立即死。”
江舒白不置可否。
他真是不得不承认商羽对自己的了解。
商羽：“小和尚说你误入魔道，要将你拉回仙途，其实不然。天命如此，没有什么误入不误入之说，你修自己的道，追求自己的信念，其实魔道和仙道也没什么不同。”
江舒白第三次看向他，这个百年前不分青白除魔卫道，一视同仁的仙君。
百年后，似乎截然不同了。
商羽没有过多的赘述，伸手拨弄几下江舒白眼前细碎的发丝，笑了下，道：“我接下来要去一趟云霄城，暂时不能来看你了，你能不能……”
他不在，江舒白若想离开太微宫，免不得跟九峰长老起冲突，到时……
“商掌门。”江舒白开口。
商羽忙注意听。
江舒白：“能否带上我？”
商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舒白定定望着他：“我想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