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落日
北冥山上。
缆车是全包的玻璃窗,两个人如被关在一个空中的玻璃小房子里,从半山腰一点一点升到了山顶。
路过山涧时,太阳刚好西斜,缓缓地沿着山顶往下落去。
山涧里没有成片成片黄澄澄的柿子树,只有枯黄衰杨野草荒园。离离草地上,有几只山羊在悠闲地吃着干草。
“柿子树呢?”叶辞问。
林寒悠摇摇头,“也许是过了季吧。山上比山下冷,柿子冻落了,或者被人摘光了。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可能看不到的……就如自己和叶辞之间,明明感觉是对的,可总是隔着一个不肯说,一个不肯面对的隔阂……
“你看!”叶辞指着远处的缆车线,对林寒悠说:“这个缆车线很长,回程是另一段,在山的那边,也许我们过去,柿子树在那里。”
林寒悠看着叶辞满是希望的脸,忽然想,若是今天看不到也好,这样是不是以后的每一年,自己都可以以这个“明年”为借口,要挟她陪自己来坐缆车呢。
哪怕到时候,她的身边有着别人……
叶辞发现林寒悠的低落,她大抵知晓了为什么。因为自己内心的纠结。
若是两个人是异性,那牵手丶相拥丶睡在一张床上,任谁都知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
可她们之间是同性,若是没有人说破,她们可以维持着这样超出友情的暧昧很久很久,甚至是一辈子那么长……
她还偷偷地想,自己若是告诉林寒悠,林寒悠会接受么?
缆车在山顶上停下,游客可以在山顶走一走,欣赏一轮风景,而后再乘坐下一段缆车下山。
没想到山下没有的客人,竟然全都聚集在了山顶上,因为北冥山的日落很有名气。很多情侣都要到这里看日落。
不知是景区杜撰的故事,还是确有此事,相传能看过完整日落的人,可以相守到老。
两个人还没能一起看日落,就被排队的人群冲散了。
人实在是太多,两个人都不打算看日落了。
林寒悠拿着手机,想去山顶的自助贩卖机给叶辞买一瓶水。她让叶辞先排队,自己买完就跟过来。
哪知才要付账的时候,刘展的电话又打过来催她,“最晚月底就要去德国的,马上离月底也没几天了。又要提前申请费用,又要安排那边的住宿,还有约实验室的档期。你真的丶真的不能再拖了。”
林寒悠嘴上一直说着:“周一一定会回复的。”连说了好几遍,刘展才肯挂了电话。
等她买完水再回头看叶辞的时候,叶辞已经排队站到了栏杆里。
林寒悠跑过去,和工作人员解释,说是“同行之人”。
工作人员说:“已经落杆了。刚才这位美女说了你们是一起的,不过现在客流量实在是太大了!为了所有旅客的安全,我们不做特殊调整了。你可以不用排队,但是也要等下一波。”
“我……我在山下等你。”叶辞知道,很多时候,越多的解释是没有意义的。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个人要分开下山,真的不能一起观看下山的风景了。
直到这一刻,有种宿命般的遗憾从她心底油然而生,叶辞忽就明白林寒悠为什么笃定她看不到柿子树。
叶辞和陌生人坐在缆车的玻璃房里,透过玻璃窗看着缆车外的林寒悠。明明她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可心里却着实有一种感觉少了一块的难受,是遗憾。
林寒悠并没有比叶辞晚很多,她跳上下一波缆车的时候,还能遥遥地透过玻璃,看见叶辞在看着自己。两个人隔着五六个缆车的玻璃房,面对面地,遥遥地看着彼此。
叶辞的手摸到了口袋里,她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把手机扔进垃圾桶,如果带在身上就好了。
那她就可以给林寒悠发一条微信,跟她说:“以后我一定要和你坐一回下山的缆车。”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是因为叶辞看着林寒悠,心生遗憾。
下山的缆车真的经过了一片柿子林,黄澄澄的柿子全都长在枝头。柿子叶子早就落光了,成为在漆黑夜里茫茫一片的荒地。
只是叶辞没有低头看柿子林,林寒悠也没有。
经过柿子林那一段的旅程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另一边,月亮还没出来。
山涧里是漆黑模糊的一片,即便是能瞧见零星的柿子,也很难去感叹想象中美好的景色。
何况这两个人,隔着几个玻璃房子,在黑暗中还寻找着彼此的身影……
和叶辞分开的这一段旅程中,林寒悠想了很多很多。
等她最终落地,站在山脚下,站在叶辞面前的时候,她想让叶辞帮自己做一个决定。
与叶辞一波的旅客,出了缆车如鸟兽散,急忙忙乘着夜色回家去,只她独自一个,站在山脚,仰头望着月亮和星星全面那个玻璃房子缓缓落下。
玻璃房子反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与远处的路灯一样,不足以照亮任何东西,不过璀璨了一下周围的暗夜。
叶辞却看得出了神。明明下行的缆车暗得黑,根本瞧不见玻璃房子里的人,可她却无比笃定,自己仰头,一眼就认出了林寒悠的背影。不,更准确地说,是林寒悠的剪影。
她的目光,随着那个剪影走出缆车的玻璃房子,又于黑暗中追随着,直待那人奔向自己。
如一望无际黑暗里的明月千里,只冲她一人耀着月华清辉……
是这个人,倘若生命里曾有过等待,倘若人生于世,是为了等待另一个灵魂,那叶辞等的,该是这个……
林寒悠小跑到叶辞面前,看着在黑暗中孤单站着等着自己的叶辞,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能帮她做出决定的问题。
她问:“小辞,你对我有所求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是小辞此前说要给自己生日礼物时,框定的范围。
如今,林寒悠还给她。
她犹记得上次在度假村时,小辞喝多了酒,说过她靠近林寒悠,只是为了专利。可感情上的事情,谁骗的了谁呢?如果叶辞靠近自己只是为了专利,有必要抱着林寒悠的手睡觉么?这对于叶辞,没有必要。
林寒悠要在出国和不出国之间,做出抉择,而抉择的唯一变数,就在叶辞对自己的情感上。或者说,在叶辞如何面对这样的情感上。
如果小辞说,要她的专利,她就开玩笑地说“你跟我在一起,我就给你”,自己说破这种隐约的感情。
如果小辞什么都不说,也不打算说了,那就是小辞放弃图谋那个专利了,也许是因为……因为难以啓齿的感情。那她就不再主动提起关于感情的只字片语。
叶辞想要什么,她知道。她想要林寒悠的心,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想了想,说:“没有。”
叶辞知道,若是自己此时说要林寒悠的专利技术,林寒悠会给自己的,可她没有开口说。
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儿骄傲,她不想用两个人之间的友情或者感情去换。
“再疯狂的逃亡也好,私奔也罢,终究也是要回去面对现实的。”林寒悠心底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朝着山下走去。
回程的高铁上,她们没有买到相邻的座位。
两人在同一排,不过是离得最远的两个位置。
一路上,她们中间隔着几个人,互相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都看着漆黑的窗外。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的窗外,可她们看到的风景却完全不一样的。
叶辞的窗外是灯光零星的萧条民宅,林寒悠的窗外是无边的旷野。
跨过十年的距离,她们终于比肩,在同样的时间丶同样的地点,却无法看见相同的景色。
她们看见了窗外的风景,也都通过玻璃窗子的反光看到了彼此,任谁也没转头……
滨海市的高铁站外。
叶辞的司机来接两个人。她让司机先送林寒悠到家。
不多久,司机师傅提醒:“叶总,林教授家到了。林寒悠表达了感谢,下了车。
叶辞对司机说:“你把车开到小区转弯的地方,等我一会儿,我有些话跟她说。”司机点头,将车开到转弯处停留。
林寒悠看着跟下来的叶辞,打算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夜月高悬,照在两人头顶,萧萧冷月光撒在两人的脸上。
林寒悠面对着叶辞问:“你有什么东西要和我要么?只要我有,你肯要,什么都可以。”
“没有。”叶辞坚定地回答着。
“最后一次,”林寒悠擡头看着叶辞的眼睛,充满期望,“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么?”
“我答应你的,我会记得。”叶辞说:“你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你进楼道,我再走。”
“你转身吧,我看着你走。”林寒悠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不是因为冬月的冷,而是因为即将分别的不舍。
叶辞点点头,转身走了。
当林寒悠看见叶辞真的离开的时候,她伸出双手,在叶辞身后抱住了她。
林寒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过多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个拥抱,她只是单纯地想再抱一下叶辞。
叶辞将林寒悠的手扳开了。
当林寒悠以为叶辞是在拒绝自己,眼泪落下来的时候,叶辞扯着林寒悠的胳膊,将人拥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手臂抚摸在林寒悠的后背,如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林教授,你真的很爱哭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