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承诺
午饭的时候,叶辞丶林寒悠和姥姥围坐在餐厅的圆桌边。
李春兰女士拿出了过春节的架势,明明只有三个人,却做了一桌子的菜。
就连自家人林寒悠都不禁感慨,“姥姥,这么一桌子,不至于吧?还是说,舅舅他们今天也回来吃中饭?”
李春兰指了指周围的一圈,说:“这一圈小菜都是给小辞尝鲜的,中间这些菜才是重点,一共九个菜,咱们就图一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
叶辞一脸懵,今天不是吃饺子么?吃饺子要这么多配菜么?“姥姥,您太客气了。”
“长长久久?”林寒悠笑着贴了贴姥姥的脸,“我的亲姥姥,你可真好啊!”
“你们快吃!我去拿蒸饺!”
林寒悠:“什么馅儿的?”
“萝卜丝丶肉的蒸饺!”
叶辞看向林寒悠:“萝卜和肉馅儿的?”
“嗯,红皮白瓤的萝卜,是这个地方的特産,和肉馅儿混在一起,蒸着吃特别好吃呢。关键还养生,养胃。适合你。”林寒悠一边给叶辞夹菜,一边介绍着。
这一日,叶辞的胃口很好,姥姥蒸的那种蒸饺很大,一个抵得上正常的五个水饺,叶辞吃了三个,还将姥姥做的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这是叶辞这么多年以来,吃得最撑的一回。在此之前,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么多东西了,自己的肠胃不允许,医生也不允许。
以往,如果吃得东西多,她一定会犯肠胃炎的,这一次,她竟然头一遭感受到了吃的乐趣,没有任何的不适症状。
从前小叔在的时候,还问过很多医生,要怎样才能让叶辞胖一点丶多吃一点丶有食欲呢?黎岩医生给过一个建议,当时衆人都当玩笑话听的,他说:“让叶辞心情好点,心情好了,自然就食欲好,也不会犯病了。”
叶辞当时没将这话听进耳朵里,此时此景,忽就想起这段话来。果然,心情好了,食欲真的会提升,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不会让她觉得有压力。就如今日这般,她吃的很开怀。
吃饱饭,林寒悠给叶辞泡了消食的茶,两人坐在客厅的窗户边,对着窗外那棵满是柿子的树聊天。
姥姥走过来,说:“你舅舅刚才来电话,怪你怎么回来ue不提前和他说一声,他去高铁站接你们也好啊。他今天在上班,也没法赶回来吃饭,让我问问你,待多久,他还想看看你呢!”
“下午就走了。”林寒悠说:“我和小辞是临时决定来这的,蹭完饭就跑哦!先和你说,我们一会儿喝完茶就走了。你该睡觉睡觉去,过几天我放假了,再回来看你。”
“这么急么?那你们等会我啊!我去拿个东西。”姥姥近乎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卧室。
正在这时,林寒悠的电话响了,是舅舅的。她站到一边去接了电话,说了几句。
才挂了电话,艾思的电话又打进来。
她开了公放,是艾思催叶辞赶紧回去,周日叶老爷子要求叶辞必须去参加那个程理集团的程家的宴会。
“对不起,”叶辞看林寒悠挂了电话后,眼中有些落寞,说:“对不起,我们的旅程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林寒悠冲着叶辞笑了笑,露出了可爱的虎牙,“不会,我很知足很满意了。”
说罢,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高铁票,把页面推到叶辞眼前,说:“我舅舅刚才说这边新开了一个景区,叫北冥山。山间有隧道,可以看见山涧挂满枝头如灯笼的柿子树林。他给我发了两张电子票,我们一起去看看?”
叶辞点头,她只需要今晚回到滨海市就行。
“好不好?”林寒悠没看见叶辞点头,试探着问完,还要继续解释:“然后我们从北冥山附近的高铁站上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到滨海市了。”
叶辞发现林寒悠有点着急,就忙说:“好,可以,我答应你了。”
两人正要起身离去时,李春兰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红色绸缎的小布包。
红绸小包不过巴掌大小,两个大小一样,她满脸是慈祥的笑,塞给两人一人一个,“我听见你们打电话了,要走啊。这个拿着,姥姥送的见面礼。”
这样的小红绸包里装的一定是贵重的东西,估计该是个首饰。叶辞推辞不要。
林寒悠帮叶辞接过:“谢谢姥姥,你等我过几天回来再看你啊!”她推着叶辞就出了门。
出租车上,林寒悠将那两个小红绸包上的拉链打开,里面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金戒指。
素面的戒指,一看就是手工锻打的,没有任何装饰,是非常老的款式。戒指经过岁月的侵蚀,带有一种柔和的光泽。
“姥姥给你的见面礼,就收下啊。”林寒悠将戒指和小红绸包放到叶辞掌心。
这对叶辞来说,并不贵重,可对姥姥来说一定是贵重的东西。叶辞的掌心停在半空中,没有收下,也没有拒绝,她问着此前一直令自己疑惑的问题:“刚见面时,你到底跟姥姥说了什么?”
“你收下,”林寒悠的脸转到窗外,中午烈日当头,却让人看了没来由觉得失落,因为这一日,已过去一半,而后,只剩下朝西去的太阳,奔向黑夜,“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么?”
叶辞谨慎地将金戒指装到红绸小包里,将拉链拉好,慎重地放到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好,我收下。”
北冥山的缆车来来回回在山间穿梭,因为是新的景区,人并不多。
从山脚到坐缆车的地方,要走二十分钟。
起初两个人还是并排走着的,过了十分钟,叶辞明显走得慢了,林寒悠就故意放慢了步子,在等她。
叶辞发现了,林寒悠故作疲倦,其实她呼吸和正常差不多,丝毫没有半点爬山累的样子,就笑了,“林教授假装很辛苦,在等我啊。”
林寒悠被戳穿了,也不生气,笑着冲叶辞伸出手来,“既然你都承认你自己虚,那我拉你一把。”
叶辞擡手打在林寒悠掌心,“啪”一声,将她手掌打落,“打你认识我起,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病秧子。那爬山有点累,也很正常啊。既然你邀请我来,那你就慢慢等着。”
即便叶辞说得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可林寒悠知道,叶辞不肯向什么事低头的。她按照自己的步伐,爬到了缆车的平台,在最靠近缆车的一个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叶辞距离自己还有一百多个石阶。
叶辞身体不好是真的,她正常走走,可以走路带风,可是爬山,没几步就要气喘吁吁。她不慌不忙,走几步就停一下,看着远处坐在台阶上静静等着自己的林寒悠,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此前没有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希望,是一个能看见的目标,是一个活着的盼头。
她无声笑着,休息够了,又继续往上走了几步。
远处的林寒悠双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托腮,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叶辞笑。看着叶辞走走停停,很累就继续走着,她忽然就觉得心上酸疼得很,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从前林寒悠曾偷偷想过,如果两个人能够在一起,那必定是叶辞站在终点,自己站在起点,叶辞不动,自己要拼尽全力才能和她比肩。
后来,她和叶辞站在了一起,她才发现,站在一起的“一起”,距离真正的“在一起”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她安慰着自己,就假设有那么一日,她们两个人可以在某一段人生里同行上一段路,同行之间的距离,不论多远,叶辞走一步,剩下的她全部都走完。
直到眼下,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白日做梦。两人之间若有十万步,自己肯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让叶辞走那一步,也得叶辞愿意才行……
如自己无法对叶辞说出口,自己到底和姥姥说了什么……
她们明明是互通心意的,在昨晚相拥的时候,林寒悠清楚地知道了。
可后来,她们还相拥而眠到了天亮,可叶辞始终没说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果小辞不想做林寒悠的同类,如同那只被豢养的病鸟并不想离开牢笼,那任凭秃鹫寿数长过百年,仍在笼外等候,那也是徒劳……
“林教授,你哭什么?”叶辞终于走到了林寒悠面前,她站着,伸手给坐在地上的林寒悠,“我拉你起来,别哭了。高冷的学霸哭鼻子,太不像话了!”
林寒悠用手背抹去眼泪,破涕而笑,如方才叶辞打自己手背那样,“啪”打回了一下。她自己站了起来,“你再爬不上来,太阳都落山了,就看不见山涧的柿子林了。”
“着什么急,总归会上来的,总归会看到的。”
“错过了这次,也许再看不见了……”林寒悠说得若有所指。
叶辞听出来了其中有些隐约的含义,就说:“你想来,我想陪着你,今年看不成,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明年的明年。”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林寒悠抛下叶辞,头也不会地朝着缆车的方向走去。
“承诺。”叶辞看着林寒悠的背影说着。
听到这两个字,林寒悠的脚步明显停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她幽幽地说着:“我没有录音笔,也没有笔和纸,但是我记住了。在我认识叶辞的第十一年的初冬,叶辞说,要给我一个承诺,总有个‘明年’要陪我来看北溟山的日落和柿子树。”
*其实叶辞告白了,只是暗暗地故意没有说清楚,她说:你想来,我想陪着你,今年看不成,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明年的明年。